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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此时,皇太极身后的橱门突然打开,橱中跃出一人,刀光闪耀,一柄短刀向皇太极后心插去。那女子“啊”的一声惊呼,烛光晃动了几下,便即熄灭。过了好一会,烛火重又点燃,只见皇太极俯身倒在地下,更不动弹,背心上鲜血染红了黄袍。
袁承志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看那人时,正是昨天见过的睿亲王多尔衮。那女子扑入他怀里。多尔衮搂住了,低声安慰。
袁承志眼见到这惊心动魄的情景,心中怦怦乱跳,寻思:“想不到这多尔衮胆大包天,竟敢跟嫂子私通,还弑了哥哥。事情马上便要闹大,快些脱身为妙。”当即跃出墙外,回到客店。
青青见他神色惊疑不定,安慰他道:“想是鞑子皇帝福命大,刺他不到,也就算了。”袁承志摇头道:“鞑子皇帝给人杀了,不过不是我杀的。”
众人料想鞑子皇帝遇弑,京城必定大乱,次日一早,便即离盛京南下。
不一日,进山海关到了京师顺天府,才听说满清皇帝皇太极在八月庚午夜里“无疾而终”,皇太极的儿子福临接位为帝。小皇帝年方六岁,由睿亲王多尔衮辅政。
袁承志道:“这多尔衮也当真厉害,他亲手杀了皇帝,居然一点没事,不知是怎生隐瞒的。”洪胜海道:“睿亲王向来极得皇太极的宠信,手掌兵权,满清的王公亲贵个个都怕他。他说皇太极无疾而终,谁也不敢多口。”袁承志道:“怎么他自己又不做皇帝?”洪胜海道:“这个就不知道了。或许他怕人不服,杀害皇太极的事反而暴露了出来。福临那小孩子是庄妃生的,相公那晚所见的贵妃,定然就是庄妃了。”
袁承志此番远赴辽东,为的是行刺满清巨酋皇太极,以报父仇,结果亲眼见到皇太极毙命,虽非自己所杀,此人终究死了,可是内心却殊无欢愉之意,又再思忖:“他为什么将我交给祖叔叔?以他知人之明,自然料得到祖叔叔定会私自将我释放。他是不是要收服祖叔叔之心,好为他死心塌地的打仗办事?还是故意示好,想引得我投降?”又想:“祖叔叔投降鞑子,自然是汉奸了。只因他救了我性命,我便冲口而出的叫他叔叔,那岂不是只念小惠,不顾大义?到底该是不该?”想到皇太极临死的情状,当时似乎忍不住便想冲进房去救他性命,要是多尔衮下手稍缓,自己是否会出手相救,此时回思,兀自难说。再想到皇太极见识高超深远,多尔衮手段狠辣,范文程等人眼光远大,玉真子武功之强,满洲武士之勇,大明朝廷,多有不及。只觉世事多艰,来日大难,心中一片空荡荡地,竟无着落处。
袁承志取出银两,命洪胜海在禁城附近的正条子胡同买了一所大宅第,此次来京要结交王公巨卿、文武官员,以作闯军内应,须得排场豪阔。
袁承志将铁箱中的珍玩、金砖等物慢慢兑成银两,有时差洪胜海到天津、保定、张家口等处兑换,以免引人注目。换成银两后,逐步派人送去马谷山“山宗营”。孙仲寿手中粮饷充裕,派人到关辽一带招纳“山宗”旧人,一提到“袁督师的公子带领我们打仗”这句话,袁崇焕当年的旧部便即纷纷来归。虽然这些人大半已垂垂老矣,但烈士暮年,壮心未已,冲锋陷阵不免力所不逮,然个个久经战阵,深谙用兵之道,整军练兵,皆为良材。数月之间,已将“金蛇三营”练成一路精锐之师,虽还比不上当年袁崇焕手下的锦宁雄兵,但也不再是当日锦阳关伏击之战那样的乌合之众了。袁承志曾乘间轻骑前往马谷山,与孙仲寿、水鉴、朱安国等人相见,更带去一批粮饷。“金蛇三营”招兵买马,打造军械,成为一支劲旅。清军若再来攻,当可与之决一死战。袁承志心想:“那时才不枉了我名字中的‘承志’两字。”
这日,青青在大宅中指挥僮仆,粉刷布置。袁承志独自在城内大街闲逛。走到一处,见有数十名户部库丁手执兵刃,戒备森严。听途人说,是南方解来漕银入库。他想这是崇祯皇帝的根本,得仔细看看,当下站得远远的,察看附近形势,突见两条黑影从库房屋顶上跃起,身法迅速,一转眼间,已在东方隐没。袁承志大奇,心想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大盗劫库,倒也奇了。
次日清晨,众人聚在花厅里吃早饭。庭中积雪盈寸,原来昨夜下了半夜大雪。院子里两树梅花含苞吐艳,清香浮动,在雪中开得越加精神。
一名家丁匆匆进来,对青青道:“小姐,外面有人送礼来。”另一名家丁捧进礼物,原来是一个宋瓷花瓶,一座沈石田绘的小屏风。袁承志道:“这两件礼物倒也雅致,谁送的呀?”礼物中却无名帖。青青封了一两银子,命家丁拿出去打赏,问清楚是谁家送的礼,过了一会,家丁回来禀道:“送礼的人已走了,追他不着。”
众人都笑那送礼人冒失,白受了他礼,却不见他情。洪胜海道:“袁相公名满天下,这次来京,江湖上多有传闻,总是慕名的朋友向你表示敬意的。”众人都道必是如此。中午时分,有人挑了整席精雅的酒肴来,乃是北京著名的全聚兴菜馆做的名菜。一问厨师,说是有人付了银子让送来的。众人起了疑心,把酒肴让猫狗试吃,并无异状。
下午又陆续有人送东西来,或是桌椅,或是花木,都是宅第中合用之物。青青只说得一句:“这里须得挂一盏大灯才是。”过不了一个时辰,就有人送来一盏精致华贵的大宫灯。再过片刻,又有人送来绸缎丝绒、鞋帽衣巾,连青青用的胭脂花粉,也都特选上等的送来。铁罗汉一把抓住那送衣服的人,喝道:“你怎知这里有个头陀?连我穿的袈裟也送来了?”那衣店伙计给他一抓,吓了一跳,说道:“不知道啊!今儿一早,有人到小店里来,多出银子吩咐赶做的。”
这时人人奇怪不已,纷纷猜测。青青故意道:“这送礼的人要是真知我心思,给我弄一串珍珠来就好啦。”隔了片刻,只见一个仆人走出厅去。青青向洪胜海道:“快瞧他到那里去?”不多时那仆人又回来侍候。洪胜海却隔了一个时辰才回。他刚跨进门,珠宝店已送了两串珠子来。
青青接了珠子,直向内室,袁承志和洪胜海都跟了进去。洪胜海道:“那仆人走到门外,对一个乞丐说了几句话,就回进来。我就跟着那乞丐。见他走过了一条街,就有衙门的一个公差迎上来。两人说了几句话,那乞丐又回到我们门前。”青青道:“那你就钉着那鹰爪?”洪胜海道:“正是。那鹰爪却不上衙门,走到一条胡同的一座大院子里。我见四下无人,上屋去偷偷张望。原来里面聚了十多名公差,中间一个老头儿,瞎了只眼睛,大家叫他单老师,似是他们的头子。我怕他们发觉,就溜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