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离人·雨霖铃(8)(2 / 2)

说到这里,她叹气道,八宝今天跟我们说了很多,包括……很多比较私密的事情,自揭其短一样,挺壮烈的。不过,我还是不愿意因为她自我揭露就去信任她。

她叹了一口气,看看熟睡的我,对凉生说,有时候,我也挺希望自己像姜生,能那么轻信……却发现,自己再也走不回去了。

凉生说,像她,让自己伤痕累累?

金陵说,其实,也不能说她轻信。当年,程家说你失忆了,走失了,她根本就不信。一个人,那么执拗地,寻找你。

凉生没说话。

城市的霓虹闪烁,夜色温柔如魅。

金陵看着车窗外,轻轻哼唱着歌。

她转头看看凉生,说,真怀念高中的时候,那时候的我们,那么单纯。

凉生微微一动容,点点头,说,是很怀念。

金陵的脑袋靠在车窗上,如同在翻动记忆里的老相册,回忆着过去,她说,那时候,你,我,北小武,姜生……

她的声音微微抖动了一下,说,还有小九……

凉生也沉默。

小九。

终归是我们每个人心上的一道疤。

她是我们年少时代的欢笑和轻狂,又是那段往事里的眼泪和背叛。

终此一生,恨也罢,怨也罢,她都不可能从我们的记忆之中被抹去。

人越长大,经历的伤害越多,情感便越来越淡薄。不是想要淡薄,而是再也洒不出那样的一腔热血给人空辜负了。

我突然坐了起来,把金陵吓了一跳。

凉生猛然刹住车,问,你怎么了?

我说,我梦到未央要杀了我。

我转头问他们,我和她什么时候结下了这么大的仇?

金陵说,凉生从他们的婚礼上逃走了。

我吃惊地问,啊?为什么?

金陵盯着我的眼睛,紧紧地,问,为什么?

凉生缓缓地发动汽车,说,为了一个女人。

我转头看着他。

凉生说,我很爱她。

我笑笑,“吧唧”一声,倒在了金陵的腿上,继续睡。

车子到了金陵的公寓前,凉生说,我送你回去。

金陵说,不用了。

凉生突然问,你和他还有来往?

金陵就笑了,依然直接,凉生,你不会是在试探我吧,看看我是不是程家安插在你们这里的人?

越是直接,也越是心里无事。

凉生摇摇头,说,你父母一直想你去美国,从读大学开始,但你一直不肯……我觉得也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你还是放不下他。

金陵就开玩笑说,怎么,知道我没放下他,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给打个五折,将来别把他弄死,弄个半死就OK?哈哈。

凉生没接话,只是说,我只是觉得好年华,别再空辜负了。金陵,找个靠谱一些的男人吧。程天恩不适合你。

金陵笑笑,看看天,低下头,说,我知道。

然后她依然不忘揶揄,说,免得将来你们战争爆发了,我被溅得一身血。

凉生笑笑,你就别再撩拨了,我们啊,家和万事兴。

金陵看了看车上的我,对凉生说,带她去法国吧。新的环境更利于疗伤和遗忘,希望她健健康康地回来!

50 好的。

星夜那么静,我趴在他的身上。

他说,姜生,我们到家了。

我的脸靠在他的脊背上,他再也不是昔日里那个单薄的少年,以往,在他的背上仿佛能感觉到他的骨骼一样;而此刻,只能感觉到他结实的肌肉,还有微温的皮肤的热度。

凉生说,女孩子,以后不要喝这么多酒。

我点点头,打了个酒嗝。

凉生一步一步走着,我就安静地靠着。

时光,从我们身边安静地走过,没有回头。

凉生说,我爱过一个女人。

我说,嗯,你还为了她逃婚了。

凉生说,可她不记得我了。

我没说话,在他的后背上睡着了。

呼吸渐匀。

夜色下的城,灯光下的街。

凉生仿佛自言自语般,说,北小武已经出来了。姜生,我这就带你去法国。你会忘记他,忘记伤害,你会好起来的!

我很温顺地点点头,仿佛梦呓,说,好的。哥。

51 此去终岁,各安天年。请君勿挂,各自珍重。

离开那座城的时候,天近破晓。

凉生就在我的床边睡着了,他斜躺着,仿佛守候着我一般。即使在暗夜之中,他的容颜依旧如画一般生动。

我想起了那些小时候,他睡着了的样子,侧着身子,小脑袋埋在枕头上,长睫毛像两只刚刚熟睡的天鹅一样憩息在他闭着的眼睛上,略薄的鼻翼随着呼吸轻轻抖动,白色皮肤透着淡淡的粉。

眼泪掉下那一刻,我悄声离开了他的公寓,只留下了一封信——

哥,我走了。

生命是一场旅程。

经历就如同背包,背负得太多,就会变得积重难返。我只是想去一个地方,一个能让我卸下所有包裹的地方。

这可能是一场流浪,也可能是一场逃亡。

但是不论它是什么,我都想单独走完它。

任何人好心地参与和怜悯地帮助,对我来说,都是太过隆重的负担。

我此去唯一的牵挂就是小绵瓜,她是我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

我的房子,请你帮我归置到小绵瓜名下,希望将来这能成为她的庇佑和依靠。

我永远都会记得,那一年魏家坪的黄昏,你来到我生命里的那一刻:你叫凉生,是我的哥哥;我叫姜生,是你的妹妹。

如果记忆被掠去,我想,这一帧将永存。

凉生,你要幸福。

而我,也答应你,我也一定会幸福。

此去终岁,各安天年。请君勿挂,各自珍重。

姜生

我将钥匙搁在信封上,环顾了一下这栋房子,回头,只见二楼卧室里透出的灯光,那应该也抚照在了他的脸庞上吧。

转身那一刻,我又将这封信中间的那一部分重重地撕去了,只留下了开头一行——哥,我走了。

钥匙放在另一张纸上,上面写着小绵瓜。

走在城市破晓的街上,的士车鱼游而过。

我知道,从此,我与这座城,这群人,这些不舍和依恋,将此生天涯远。

眼泪,就这样,狠狠地,砸满了脸。

52 拉萨。

昏暗的路灯下,一辆私家车缓缓开来,刺眼的光束如同利剑一般划破整个天幕,停在我身边。

龚言从车上下来,看了看表,说,姜小姐,你很守时。

我转脸掩饰着擦泪,不想被别人看到这离乱的狼狈,说,你们也很守信用。

龚言点点头,说大家都是守信用的人。然后,他递给我一张机票,说,这是飞拉萨的机票,离飞机起飞还有五个小时。

我接过,回头望望这座城,转身离开。

他伸手挡住我,眼眸里闪过一丝幽暗的光,说,姜小姐,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