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缺看着她美丽的眼睛,问道:“你呢?”
莫山山想了想后说道:“虽然真的没有道理看好你会赢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就算输也不会出事,至少不会死。”
宁缺微感好奇,问道:“居然对我这么有信心?”
莫山山闻言一笑,说道:“那年离开魔宗山门的时候,在吊篮里叶红鱼曾经对我说过,像你这么无耻的人,一般寿命都很长。”
难道这就是祸害活千年的说法?宁缺有些恼火说道:“这等挤谤我可不爱听,别看她现在已经是裁决大神官,真把我逼急了,我也敢去找她麻烦。”
莫山山不再提这事,问道:“战胜夏侯的感觉怎么样?”
“战胜敌人的感觉不重要,就算打不过对方,但只要能杀死敌人便好,所以你应该问我,杀死夏侯的感觉怎么样……”就像在荒原的旅途上那样,宁缺开始习惯性地向她灌输那些冷血现实的战斗手段和理念,说道:“有那么一瞬间的狂喜,然后便是疲惫和惘然,最后尽数归为得偿所愿后的平静。”
莫山山默默听着他说着,看着他脸上那道极淡的伤痕,看着那个极浅的酒窝,有些失神,想着传闻中那场冬湖上惨烈的战斗,总觉得他的平静神情之下隐藏着很多令人心悸的东西,甚至觉得他的酒窝里盛着鲜艳的血,不由心头微恸。
“这件事情真相传到大河后,我才知道,原来你有这样凄苦的童年。”
她声音微颤说道,没有办法掩饰对他的疼惜。
宁缺不想说这个话题,看着她比当初略微清瘦了些的脸颊,打趣说道:“脸上的肉肉都不见了,看来这两年你过的也挺苦。”
本来是想说句玩笑话来冲淡先前的低落气氛,但话一出口,他便知道不对。
身为天下书痴,土有书圣疼爱下有同门尊敬,春天时破境入知命,成为极为罕见的如此年轻的神符师,人生可说顺利美满之极,能够让她忧心以至清减憔悴的事情,除了情之一字还能有别的什么?
如果是普通的女子,听着这句话,不说马上泫然欲泣,想必也会微露戚容,至少也会让笑容里带出几分勉强的意味,来让男子心甘愧疚之感。
莫山山不是普通女子,所以她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
宁缺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我有想到烂柯寺肯定会邀请你参加盂兰节,只是各国使臣要商议荒人南下,别的修行者可能担忧冥界入侵的传闻,按你的性情,你应该不会来才是,难道是想请歧山长老替你指点迷津?但你现在已经是知天命的神符师,当知命途由己,哪里需要别人替你解惑?”
话一出口,他马上知道自己又犯了大错,书痴自然不需要歧山长老替自己解答修行或符道方面的疑惑,甚至连人生都不需要询问,那么问的自然过……
莫山山再如何了不起,依然是位姑娘家,连续听着宁缺这样两个问题,终是忍不住微羞而恼,看着他问道:“那你又来做什么?想抢烂柯寺的佛经?”
宁缺知道自己犯错,哪里敢反嘲回去,老实说道:“修行界的盛会,书院总需要来人表示尊重,我代表书院入世,不得不走这一遭。”
然后他神情有些鼎然,说道:“更关键的是,我家桑桑的病又犯了,这一次连老师都没有办法,但老师说烂柯丰能治,所以我便带着她来了。”
在荒原的旅途中,尤其是在继续北上的那段时间里,莫山山和宁缺一直相伴而行,自然说了很多彼此身边的人或事,她讲的是墨池苑的同门,宁缺讲的是书院的同门,渭城的同袍,但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讲他家里的那名小侍女,自然也提到了小时候相依为命的往事,还有小侍女身上的旧痴
我家桑桑这四个字,莫山山从宁缺口中听了无数遍,而且她看过鸡汤帖,所以她甚至比宁缺自己都更早知道桑桑对他的重要性,所以她虽然和桑桑只见过两面,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但她其实对桑桑真的很熟悉,甚至除却某个人和某些事情,她对桑桑竟生出了一种亲近的感党
听说桑桑身有重病,她望向不远处的黑色马车,很是担忧,但没有说什么。
宁缺能够看明白她的担忧是真挚的,心头一暖,复又生出愧疚之意,自己有能无德,却能让如此美好善良的女子喜爱,真是件谬事。
“那边是怎么回事?”
他看着大青树下的人群,指着人群中那方石杆和正在落子的黄衣老僧问道。
莫山山没想到他已经进了瓦山,却不知道修行界流传多年的规矩,解释说道:“能够得到歧山大师解惑的机会,是修行者最盼望的事情,所以每次大师出庐之时,很多修行者尤其是那些野修,都会涌入瓦山。这里毕竟是佛门清静地,总不能变得嘈闹有如菜场,而且大师挑选有缘人,也不可能在千万人中挑选,所以从很多年前开始,烂柯寺便定下规矩,只要通过三道积局的修行者,才能最终抵达洞庐之前,获得被歧山大师亲自挑选的资格。”
宁缺看着大青树下,皱眉问道:“比如这关,便是要下赢那位老僧才能过桥?”
莫山山点点头,说道:“瓦山坐谈是修行界很出名的雅事,据说三盘棋里有一道残局,有一局对弈,还有一局则是临时设置。”
宁缺问道:“非要连胜三局才能到庐前?”
莫山山说道:“上一次歧山大师开庐择有缘之人已经是数十年前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太过具体的事情,不过大师乃是佛宗高僧,想来也不会纯以胜负之事定夺,若拜山者能在对弈的过程里展现出自己的智慧或是别的有意味的素质,想来也会被大师选中,不过三盘积是必须要下的。”
宁缺问道:“为什么?”
莫山山不解说道:“因为这是规矩啊。
宁缺摇头说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说的严肃,莫山山却笑了起来,说道:“你下栩不行?”
宁缺有些尴尬,说道:“我愿意在刀剑上觅胜负,不喜欢在积杆上熬精神。”
莫山山微微担忧说道:“那你怎么办?”
宁缺笑着说道:“还能怎么办?驾长车踏破虎跃山缺,谁还敢拦我,不过……如果这些和尚真的愚痴到敢和书院作对,你可得帮我。”
莫山山看着他嬉笑的模样,这一次终于看出了隐藏在里面的坚毅与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狠劲儿,不由心头微酸,然后微软。
她知道,这件事情既然关系到桑桑的生命,那么不管前面有什么艰难险阻,哪怕是吴天在前,宁缺都会一刀劈将过去。
这真的令她很嫉妒。
这真的令她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