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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郁极其困难地把目光从纸上挪开,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个寻常瘦削青年,惯常凛冽骄傲的眼眸中,全部被不可思议的情绪所占据。
不需要再去重复那些帝国人和联邦人都记忆深刻的背景叙述,她知道怀草诗是谁就已经足够。对方的身份以及震撼现身联邦的事实,如同盛夏极暑时忽然塞进去的整桶冰块,没那么容易很快咽进胃中——于是爽快便只剩下了一个爽字,她大脑中瞬间多出四个深刻的叉,难以思考,震撼无语,回不了神。
一般人需要很长时间来消化如此震惊的局面,但现在怀草诗现在最缺少的便是时间,他冒着奇险进入西山大院,向邹郁承认自己的身份,没有办法花更多时间去说服对方,所以看着对方的神情,眉头有些烦躁地微微皱起。
然而邹郁终究是邹郁,她不是普通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决定,直接走到梳妆台旁,拉开抽屉取出一个能够散发蓝光的小仪器,递给怀草诗,默然说道:“你可能需要这个,另外,你知道地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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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首都降下了第一场雪,黯淡的暮色中,那些不请自来的雪花被笼上一层淡红,建筑疏林间,仿佛有无数吨燃烧的纸屑正在缓缓飘落。
这些燃烧的纸屑,落在官邸前平坦开阔的草坪上,反射着幽幽的光泽,雪白草青暮红混合在一起,渲成一大滩诡异的色彩,很像5460冰川里穿着深绿军装的战士正在流血。
帕布尔总统沉默看了一眼窗外飘落的雪花,转过身来,在桌上那份死刑命令文书落款处签下自己的名字,字迹苍劲有力,绝不软弱。
官邸工作人员沉默接过文书,走出椭圆办公厅,交给一直等候在外的人们。
李在道看着下属手中的死刑命令文书,吩咐道:“他死后,把他手腕上的那根金属手镯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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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林州荒原尽头的倾城军事监狱,已经连续落了三天暴雪,完善的独立能源系统,让这座监狱依然笼罩在温暖的气息之中,然而窗外不知疲倦飘落的雪片,却让监狱军官们感到一股寒意无由而生。
那天午餐时,许乐隔着透明墙向那些邪恶恐怖的重犯们举起手中镣铐,说了两句看似没有任何意义的话,从那之后,监狱方再也没有让他走出过那间特别设计的囚室。
监狱方坚信那些早已绝望麻木的重犯,断不至于因为那两句话就生出什么大胆的念头,他们更坚信凭借倾城军事监狱完美的安控系统,就算那些囚犯想要做些什么,也没有任何机会。
可为什么还是觉得有些寒冷和紧张?从监狱长到普通的警卫,看着窗外垂垂坠落的雪团,总觉得自己的耳边还在回荡着许乐当天的声音。
“卑微的活着,或者痛快地去死。”
“我想活下去。”
这两句看似没有任何意义的话,仿佛变成了无形无质的幽魂,在阴森绝望的监狱内四处飘荡,已经飘荡了好几天,依然没有破灭消散,时时刻刻在所有人的耳边喃喃重复,在每间幽暗的囚室内嗡嗡作响。
二楼的某间囚室内,身材魁梧的光头乔治,正双膝跪在床头祈祷,神情异常平静虔诚,厚实有力的双唇快速颤抖,用某种百慕大方言急促叙述着什么。
锃亮的光头上没有一根头发,自然也看不到花白,没有人知道圣乔治的真实年龄已经超过五十岁,而这半百漫漫生命里,有整整十七年就耗在这座军事监狱中。
他虔诚祈祷的对象,是斑驳墙壁上的一幅画像。
画像由非常简单的红色线条构成,模糊可以看出是一个赤裸流血的男人,被架在十字架上。
画像的画工可以用粗劣来形容,但对于没有什么绘画细胞的圣乔治来说,用自己体内的鲜血画成这副受难图,足足花了他三年时间。
好在这座绝望的监狱里什么都没有,就是有时间。
乔治在这幅画像前已经跪着祈祷了一天一夜,膝头已经磨破,他终于觉得有抹圣光照耀在自己罪恶的身躯上,无比温暖,虔诚而恐怖扭曲的面容上,逐渐开始绽放狂热的神情。
“伟大的主啊。”
他近乎呻吟一般祈祷道:“我看见了您的使徒,那天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他手腕上的手铐在闪闪发光,就像您所教诲的那样,只要我们够坚定,十字架上的铁钉就是处女手指的轻抚,手镣就是宝石点缀的手链。”
乔治低下自己的头颅,像铁柱样强悍的颈上肌肉缓缓弹动,低沉说道:“伟大的主啊,我将追随您的使徒去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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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经入夜,孟尔德隔着玻璃窗看着监狱外的夜,苍老的容颜上没有一丝表情,在探照灯的照射下,那些雪花飘落的过程是如此清晰如此动人。
那个家伙说他不想死,是啊,谁会想死呢?虽然这个世界并不怎么美好,不,应该说是如此丑陋不堪,什么爱情婚姻家庭被撕开那层包装纸后,原来都是令人作呕的蛆虫,但既然来了又怎么舍得离开,至少还有如此完美飘亮的雪花。
我不止想活下去,我还想活着出去,就像小时候那样站在临海州的雪地里放肆的撒野,张开手臂感受雪花落在掌心的微凉,孟尔德干瘪的嘴唇微张,无声地笑了起来,然后想道:那个家伙应该能很轻易地打碎面前这扇钢化玻璃,然而对于自己来说,这层透明仿佛不存在的屏障,却把自己的雪花隔成两个完全不相通的世界,如此牢不可破。
收回望向窗外雪夜的目光,苍老的学者缓慢移动着微佝的身躯来到床边,有些艰难地抬头望向通风管的入口处,手指旁是一堆昂贵的纤维纸印刷物。
做为在军事监狱里依然可以为联邦贡献智慧,替前线官兵减少死亡的学者囚犯,他拥有某些小小的特权,比如报纸,而且这座绝望的监狱对囚犯们的日常生活早已麻木,并不如何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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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似的画面还发生在倾城军事监狱别的囚室中。
拐角处的囚室内,那名以残忍著称的海盗头子,摘下瞎掉左眼上的眼罩,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血腥的笑容,对他来说,人活着总是要找点事情做,马上将要发生的事情一定特别有意思,至少老的快要死去的他,能够有机会寻找到一丝当年纵横联邦与百慕大之间的宇宙空气,疯狂打劫那些大家族走私商船时的快感。
三楼泛着某种怪异臭味道的囚房内,同样是个老人。因为无论监狱方怎样教育,都不愿意提高洗澡频率的原因,老人的头发已经纠结在一起。颤颤巍巍枯瘦的手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把头发分开,不知道在房间哪个角落里摸索半天,居然摸出了一根锋锐的硬物,如果仔细看,大概能分辩出,应该是由一根人类小腿骨磨尖而成!
这是几年前监狱最后一次狂欢暴动时,老人偷偷从一具被打成肉泥的囚犯身上“取”下来的,然后被他极有耐心地磨成了锋利的骨刀,监狱方的金属探测仪无法分辩人骨,所以竟被他藏了好些年。
在狱方严密的监控下,老人怎样把这根小腿骨磨成骨刀,是囚犯们这些年最感兴趣的谜题,有一年,那道已经逝去的苍老声音,居然也压抑不住疑惑,当面询问了老人,老人没有回答,只是咧开嘴傻呵呵地一笑,露出满口完好而坚固的白牙。
老人将微佝干瘪的身体躲在被窝里,借着缝隙的淡光喜悦地抚摩着骨刀,骨刀早已发骨甚至出现了一些黑斑,年代太过久远,远到他自己都忘了得到这把骨刀的艰辛过程,远到他快要忘记自己是因为什么被关进这座监狱。
老人神智有些迷糊,想着自己捅了那个姓林的小孩儿后,精神病院最开始说自己有病,为什么最后在法庭上那个医生又说自己没病?那个痛哭的漂亮女人脸扭的真难看,嘶吼着不会让自己这么简单的死要让自己后悔一辈子,自己只记得那张扭曲的脸和满脸含着香水味儿的口水,却真的记不起这一切因为什么而发生。
我没病,我就是想捅人,我就是喜欢捅人,老人藏在被窝里愤怒地呜咽着,手指紧紧握着发黄的骨刀,然后开始微笑。
或天性邪恶,或精神暴戾,或许有隐情有故事,或许没有隐情没有故事只有罪恶,这一群联邦最臭名昭著的重犯,被关押在这座军事监狱中,没有会客,没有书信,不得假释,而且没有被处决,单调枯燥恐怖地重复着日子,任由时间一点一点消磨掉他们暴戾的容颜,强健的体魄,雄心与野心,直至垂垂老矣,由内而外一片麻木。
尤其是那个苍老声音被时间带走后,失去精神领袖的老人们,失去了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的精神和兴趣,漠然看着生命在眼前滴答滴答流走,却依然不得即死。
直到那个年轻的不像话的小眼睛男人再次回来,这座绝望的监狱中,忽然流露出某种生机,恐怖而暴戾,没有任何道理可言,只是为了向冰冷墙壁展现自己还在生存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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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野草一样直刺天空的短发,在手指的抚摸下逐渐变得规整了些,脸上的胡须却又像倔犟的野草般挣扎着长的出来,许乐沉默望着窗外夜空里飘落的白雪,看着玻璃上那张有个陌生的家伙,心想头发潦草而有胡须的你,真像是一个在荒原上求生的过客。
死刑命令到来的时间比预计中要晚几天,利用这非常重要的时间,他把准备工作做的更加充分,对军事监狱周边环境有所掌握,比如面前的窗户玻璃,明显经过特别加工,甚至可以承受火箭弹的袭击,以他现在的力量,绝对没有办法强行破开。
他的囚室在四楼,看似不高,实际距离地面的直线距离却非常远。根据资料显示,倾城军事监狱地基是一整块突出地面的花岗岩,任何试图直接跳下地面,或者是通过地下水道系统逃生的念头,都不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