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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红棉叫道:“你这贱婢!那日我和我女儿到苏州来杀你,却给你这狐狸精躲过了,尽派些虾兵蟹将来跟我们纠缠。只恨当日没杀了你,你又来踢人干什么?”
王夫人全不理睬,只乱踢段誉。
南海鳄神眼见地下躺着的正是师父,当下伸手在王夫人肩头一推,喝道:“喂,他是我师父。你踢我师父,等如是踢我。你骂我师父是禽兽,岂不是我也成了禽兽?你这泼妇,我喀喇一声,扭断了你雪白粉嫩的脖子。”
段延庆道:“岳老三,不得对王夫人无礼!这姓段的小子是无耻之徒,花言巧语,骗得你叫他师父,今日正好将他除去,免得你在江湖上没脸面见人。”
南海鳄神道:“他是我师父,的确货真价实,又不是骗我的,怎可伤他?”说着便伸手去解段誉的捆缚。段延庆道:“老三,你听我说,快取鳄嘴剪出来,将这小子的头剪去了。”南海鳄神连连摇头,说道:“不成!老大,今日岳老三可不听你的话了,我非救师父不可。”说着用力一扯,登时将绑缚段誉的牛筋扯断了一根。
段延庆大吃一惊,心想段誉倘若脱缚,他这六脉神剑使将出来,又有谁能抵挡得住,别说大事不成,自己且有性命之忧,情急之下,呼的一杖刺出,直指南海鳄神的后背,内力到处,钢杖贯胸而出。
南海鳄神只觉后背和前胸一阵剧痛,一根钢杖已从胸口突了出来。他一时愕然难明,回过头来瞧着段延庆,眼光中满是疑问之色,不懂何以老大竟会向自己忽施杀手。段延庆一来生性凶悍,既为“四大恶人”之首,自然出手毒辣,他自号“恶贯满盈”,也不嫌这外号不吉,自知平生恶事多为,日后“恶贯满盈”,也是应有之义;二来对段誉的六脉神剑忌惮异常,深恐南海鳄神解脱了他束缚,那就敌他不过,是以虽无杀南海鳄神之心,还是一杖刺中了他要害。段延庆见到他眼色,心头霎时间闪过一阵悔意,一阵歉仄,但这自咎之情一晃即泯,右手回抖,将钢杖从他身中抽出,喝道:“老四,拉他出去葬了。这是不听老大之言的榜样。”
南海鳄神大叫一声,倒在地下,胸背两处伤口中鲜血泉涌,一双眼珠睁得圆圆地,死不瞑目。云中鹤抓住他尸身,拖了出去。他与南海鳄神素来不睦,南海鳄神曾几次三番阻他行事,只因武功不及,被迫忍让,这时见南海鳄神为老大所杀,心下大快。
众人均知南海鳄神是段延庆的死党,一言不合,便即取了他性命,凶残狠辣,当真世所罕见,“天下第一大恶人”之名确非虚传。眼看到这般情状,无不惴惴。
段誉觉到南海鳄神伤口中的热血流在自己脸上、颈中,想起做了他这么多时的师父,从来没给过他什么好处,他却数次来相救自己,今日更为己丧命,心下伤痛。
段延庆冷笑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提起钢杖,便向段誉胸口戳落。
忽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天龙寺外,菩提树下,化子邋遢,观音长发!”
段延庆听到“天龙寺外”四字时,钢杖凝在半空不动,待听完这四句话,那钢杖竟不住颤动,慢慢缩了回来。他一回头,与刀白凤的目光相对,只见她眼色中似有千言万语欲待吐露。段延庆心头大震,颤声道:“观……观世音菩萨……”
刀白凤点了点头,低声道:“你……你可知这孩子是谁?”
段延庆脑子中一阵晕眩,瞧出来一片模糊,似乎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月圆之夜。
往事依稀
那一天他终于从东海赶回大理,来到天龙寺外。
途中段延庆在湖广道上遇到强仇围攻,虽尽歼诸敌,自己却也身受重伤,双腿折断,面目毁损,喉头给敌人横砍一刀,声音也几乎发不出了。他简直已不像一个人,全身污秽恶臭,伤口中都是蛆虫,几十只苍蝇围着他嗡嗡乱飞。
但他是大理国的皇太子。当年父皇为奸臣所弑,他在混乱中逃出大理,终于学成了武功回来。当今大理国的国君段正明是他堂兄,可是真正的皇帝应当是他而不是段正明。他知段正明宽仁爱民,颇得人心,通国文武百官、士卒百姓,人人拥戴,谁也不会再记得前朝皇太子。如他贸然在大理现身,势必有性命之忧,谁都会讨好当今皇帝,立时便会将他杀了。他本来武艺高强,足为万人之敌,可是这时候身受重伤,连一个寻常的兵士也敌不过。
他挣扎着一路行来,来到天龙寺外,唯一指望是请枯荣大师主持公道。
枯荣大师是他父亲的亲兄弟,是他亲叔父,是保定帝段正明的堂叔父。枯荣大师乃有道高僧,天龙寺多年来是大理国段氏皇朝的屏障,历代皇帝避位为僧时的退隐之所。他不敢在大理城现身,便先去求见枯荣大师。可是天龙寺的知客僧说,枯荣大师正在坐枯禅,已入定五天,再隔十天半月,也不知是否出定;就算出定之后,也决不见外人。他问段延庆有什么事,可以留言下来,或者由他去禀明方丈。对待这样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臭叫化,知客僧这么说话,已可算得十分客气了。
但段延庆怎敢吐露自己身分?他用手肘撑地,爬到寺旁的一株菩提树下,等候枯荣大师出定,心中只想:“这和尚说枯荣大师就算出定之后,也决不见外人。我在大理多逗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只要有人认出了我……我是不是该当立刻逃走?”他全身高烧,各处创伤疼痛麻痒,难忍难熬,心想:“我受此折磨苦楚,这日子又怎过得下去?我不如就此死了,就此自尽了罢。”
他只想站起身来,在菩提树上撞死了,但全身乏力,又饥又渴,躺在地下说什么也不愿动,没了活下去的勇气,也没求死的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