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复本想做了西夏驸马,得遂复国大业,再娶王语嫣为嫔妃,但又想此念万万泄漏不得,若给西夏人得知,驸马便决难中选,于是硬起心肠,点了点头。
王语嫣先前得知表哥要去娶西夏公主,还是由公冶干婉言转告,当时便萌死志,藉故落后,避开了邓百川等人,跳崖自尽,却给云中鹤救起,此刻为意中人亲口所拒,伤心欲狂,几乎要吐出血来,本来段誉已允她去抢驸马,但他既已给表哥投入井中害死,这番指望也没有了,万念俱灰,心想便死在表哥面前,一了百了,慢慢走向井边,转头道:“表哥,祝你得遂心愿,娶了西夏公主,又做大燕皇帝。”
慕容复知她要去寻死,走上一步,伸手想拉住她手臂,口中想呼:“不可!”但心中知道,只要一语出口,伸手一拉,此后能否摆脱表妹这番柔情纠缠,那就难以逆料。表妹温柔美貌,世所罕有,得妻如此,复有何求?何况她自幼便对自己情根深种,倘若一个克制不住,结下了孽缘,兴复燕国的大计便不免遭到挫折。他言念及此,嘴巴张开,却无声音发出,一只手伸了出去,却不当真去拉。
王语嫣见此神情,猜到了他的心情,心想你就算弃我如遗,但我们是表兄妹至亲,眼见我踏入死地,你竟不加阻拦,连那穷凶极恶的云中鹤尚自不如,我除死之外,更无别路,当下纵身一跃,向井中堕了下去。
慕容复“啊”的一声,跨上一步,伸手想去拉她脚,凭他武功,要抓住王语嫣原属轻而易举,但终究打不定主意,便任由她跳了下去。他叹了口气,摇头道:“表妹,你毕竟深爱段公子,你二人虽生不能成为夫妇,但死而同穴,也总算得遂了你心愿。”
忽听得背后有人说道:“假惺惺,伪君子!”慕容复一惊:“怎地有人到了我身边,竟没知觉?”向后拍出一掌,这才转身,月光之下,但见一个淡淡的影子随掌飘开,身法轻灵,实所罕见。
慕容复飞身而前,不等他身子落下,又挥掌拍去,怒道:“什么人?这般戏弄我!”那人在半空中发掌击落,与慕容复掌力一对,又向外飘开丈许,这才落下地来,却是吐蕃国师鸠摩智。
只听他说道:“明明是你逼王姑娘投井自尽,却在说什么得遂她心愿,慕容公子,这未免太过阴险毒辣了罢?”慕容复怒道:“这是我的私事,谁要你来多管闲事?”鸠摩智道:“你干这伤天害理之事,和尚便要管上一管。何况你想做西夏驸马,那便不是私事了。”
慕容复道:“遮莫你这和尚,也想做驸马?”鸠摩智哈哈大笑,说道:“和尚做驸马,焉有是理?”慕容复冷笑道:“我早知吐蕃国存心不良,那你是为你们小王子出头了?”鸠摩智道:“什么叫做‘存心不良’?倘若想娶西夏公主,便是存心不良,然则阁下之存心,良乎?不良乎?”慕容复道:“我要娶西夏公主,乃凭自身所能争为驸马,却不是指使手下人来搅风搅雨,弄得兴州道上,英雄眉蹙,豪杰齿冷。”鸠摩智笑道:“咱们把许多不自量力的家伙打发了去,免得西夏京城满街尽是油头粉脸的光棍,乌烟瘴气,见之烦心。那是为阁下清道啊,有何不妥?”慕容复道:“如真如此,却也甚佳,然则吐蕃国小王子,是要凭一己功夫和人争胜了?”鸠摩智道:“正是!”
慕容复见他一副有恃无恐、胜券在握的模样,不禁起疑,说道:“贵国小王子莫非武功高强,英雄无敌,已有必胜的成算?”鸠摩智道:“小王子殿下是我徒儿,武功还算不错,英雄无敌却不见得,必胜的成算倒是有的。”慕容复道:“这可奇了,贵国小王子有必胜的成算,我却也有必胜的成算,也不知到底是谁真的必胜。”
鸠摩智笑道:“我们小王子到底有什么必胜成算,你很想知道,是不是?不妨你先将你的法子说出来,然后我说我们的。咱们一起参详参详,且瞧是谁的法子高明。”
慕容复所恃者不过武功高明,形貌俊雅,真的要说有什么必胜成算,却是没有,便道:“你这人诡计多端,言而无信。我如跟你说了,你却不说,岂不是上了你当?”
鸠摩智哈哈一笑,说道:“慕容公子,我和令尊相交多年,互相钦佩。我僭妄一些,总算得上是你长辈。你对我说这些话,不也过份么?”
慕容复躬身行礼,道:“明王责备得是,晚辈错了,还请恕罪。”
鸠摩智笑道:“公子聪明得紧,你既自认晚辈,我瞧在你爹爹份上,可不能占你便宜了。吐蕃国小王子的必胜成算,说穿了不值半文钱。那一个想跟我们小王子争做驸马,我们便一个个将他料理了。既没人来争,我们小王子岂有不中选之理?哈哈。”
慕容复倏地变色,说道:“如此说来,我……”鸠摩智道:“我和令尊交情不浅,自不能要了你性命。我诚意奉劝公子,速离西夏,是为上策。”慕容复道:“我要是不肯走呢?”鸠摩智微笑道:“那也不会取你性命,只须将公子剜去双目,或是砍断一手一足,成为残废之人。西夏公主自不会下嫁一个五官不齐、手足不完的英雄好汉。”
慕容复大怒,但忌惮他武功了得,不敢贸然和他动手,低头寻思,如何对付。
月光下忽见脚边有一物蠕蠕而动,凝神看去,却是鸠摩智右手的影子,慕容复一惊,只道对方正自凝聚功力,转瞬便欲出击,当即暗暗运气,以备抵御。却听鸠摩智道:“公子,你逼得令表妹自尽,实在太伤阴德。你如速离西夏,那么你逼死王姑娘的事,我也可以不加追究。”慕容复哼了一声,道:“那是她自己投井殉情,跟我有甚相干?”口中说话,目不转瞬的凝视地下影子,只见鸠摩智双手的影子都在不住颤动。
慕容复心下起疑:“他武功高强,若要出手伤人,何必这般不断的蓄势作态?难道是装腔作势,想将我吓走么?”再一凝神间,只见他裤管、衣角,也都不住的微微摆动,显似不由自主的全身发抖。他一转念间,蓦地想起:“那日在少林寺藏经阁中,那无名老僧说鸠摩智强练少林派七十二绝技,又说他‘次序颠倒,大难已在旦夕之间’,说道修练少林诸门绝技,倘若心中不存慈悲之念,戾气所钟,奇祸难测。那位老僧说到我爹爹和萧远山的疾患,灵验无比,那么他说鸠摩智的话,想来也不会虚假。”想到此节,登时大喜:“嘿嘿,这和尚自己大祸临头,却还在恐吓于我,说什么剜去双目,斩手断足。”但究竟不能确定,要试他一试,便道:“唉!次序颠倒,大难已在旦夕之间!这般修练上乘武功而走火入魔,最是厉害不过。”
鸠摩智突然纵身大叫,若狼嗥,若牛鸣,声音可怖之极,伸手便向慕容复抓来,喝道:“你说什么?你……你在说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