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誉急道:“慕容兄,这可是你的不是了。我大哥初次和你相见,素无嫌隙,你又何必乘人之危?何况大家冤枉你之时,我大哥曾为你分辩?”慕容复冷冷一笑,说道:“段兄要做抱打不平的英雄好汉,一并上来赐教便是。”他对段誉纠缠王语嫣,不耐已久,此刻乘机发作了出来。段誉道:“我有什么本领来赐教于你?只不过说句公道话罢了。”
便在此时,四个少林寺玄字辈老僧走到萧峰身前,合什说道:“萧大爷,敝寺方丈有请,请移步内殿说话。”一名老僧转身向群雄朗声说道:“各位朋友请了,我少林寺方丈玄慈大师有请萧峰萧大爷,跟他分说一件要事,说完之后,萧大爷便即出来,和各位相见。请各位暂且休息一会。”群雄听了,噪声稍止,有的便坐下地来。
段誉生怕少林寺有加害萧峰的阴谋,说道:“大哥,我陪在你身边!”萧峰点头道:“甚好。”随着四名老僧入内。来到大殿,领路的老僧向殿上几名老僧打了招呼,又有十余名老僧随众入内。萧峰心下暗惊,见这几个老僧个个步履稳实,目光炯然,料来必是寺中玄字辈的好手,心想这些人待会群起而攻,我萧峰今日要毕命于斯了,向走在身侧的段誉低声道:“兄弟,你到外面去照看一下我的随从,再照护你爹爹。”段誉微笑摇头,低声道:“少林派不会加害我爹爹。所谓义结金兰,即是同生共死!”萧峰心中感动,轻轻握了握他手。
众人片刻间走入禅房,玄慈方丈已站在门口相迎,肃请各人坐了。知客僧送上清茶,玄慈和段誉招呼几句,向萧峰介绍几位外来高僧,说明神山、神音、观心、道清、觉贤、融智各人的身分,再说了玄字辈众僧的名号。玄慈大师从怀中取出一顶棉帽,戴在头上,合什向萧峰微笑道:“萧大爷,可认得老僧吗?”
萧峰一见之下,立时认出,躬身说道:“玄慈大师,又是迟老先生。”玄慈微笑点头。只见四名老僧各从怀中取出一顶棉帽,戴在头上。萧峰躬身向玄渡说道:“玄渡大师,杜老先生。”向玄因行礼,道:“玄因大师,金老先生。”向玄止行礼,道:“玄止大师,褚老先生。”向玄生行礼,道:“玄生大师,孙老先生。”
玄渡身上有伤,仍由弟子搀扶着,他黯然道:“阿朱姑娘活泼可爱,她叫老僧好好保重身子,可惜她却先走一步了。”萧峰心中一酸,强忍泪水。
玄慈说道:“各位师兄,这位萧君曾在少林寺学艺,本师是玄苦师弟。玄苦师弟两年多前为人所杀,当时寺中大都认定是萧君下的手。老衲与玄寂师弟曾细查玄苦师弟断骨的伤势,发觉凶手的掌力狠猛异常,并非少林派武功。我们又想萧君会使丐帮的‘降龙廿八掌’,那也是威猛阳刚的掌力,于是老衲自己,再加上玄渡、玄因、玄止、玄生等几位师兄弟,我们五人改穿了俗家衣帽,在浙东天台山道的凉亭中,和萧君相遇,邀得萧君出手,和每人对了一掌。我们五人各施不同掌法,逼得他全力施为,尽展所长。这五掌一一对过,我师兄弟互瞧一眼,心中都是同一句话:‘不是乔峰杀的!’”
“本寺玄字辈僧众之中,玄难、玄寂、玄痛三位师弟当时有事外出,余下群僧中,我五人算得排在前面的硬手了。我师兄弟所使掌力,有刚有柔,有厚有绵,萧君定须全力以赴,不能取巧,否则难免立毙于当场。就算他能瞒得过我们其中一人,决不能五人全都瞒过。后来他跟老衲对掌,老衲使一招般若掌的‘一空到底’,正当掌力全空之际,萧君的掌力竟也忽然放空,老衲这一下如是诱招,乘机发力,他非肋骨齐断不可。萧君和我五人在山道上邂逅相逢,只为了不肯伤我,宁可甘冒大险,全撤掌力。他连一个素不相识的老人也不肯轻易加害,焉能杀害传他艺业的恩师?以掌法而论,玄苦师弟决不是萧君所杀!以心地而论,更非萧君所杀!”
玄渡、玄因、玄止、玄生四僧齐声说道:“方丈师兄当时便有此推断。我四人事后详加推敲,议论他掌法、掌力中诸般细微曲折之处,亦都毫无疑义。”
玄慈森然道:“当时在天台山道上,我们五人先已立下了主意,倘若察觉萧峰果真是凶手,我们便即五人合力,诛除了他,不但为玄苦师弟报此血仇,也为武林除去一个祸胎。”转头向萧峰道:“萧施主,我们今日说这番话,不是向你卖好,乃是向神山师兄等诸位高僧说明,并非我少林弟子妄杀无辜,而我少林派不正戒律。”
萧峰躬身道:“是。多谢方丈大师为我洗刷冤屈。”
玄慈脸现慈和,缓缓说道:“萧施主,现今我坦率相告:你一心追寻的那个带头大哥,便是老衲玄慈!”众人听了,都忍不住全身剧震。
只听玄慈续道:“当日在天台山道上,我知你并非杀害玄苦师弟的凶手,于是在跟你对掌时突然撤去掌力,确是要让你一掌打死了我,报你父母的大仇!”
萧峰陡然间获知真相,心绪兀自难平,但种种疑团也终于得解:“当时既有人传来假讯,说我爹爹要来少林寺藏经阁抢夺武功秘笈,中原武人要设法阻止,理所当然应由少林寺方丈率领带头;而与汪前帮主情好莫逆的武林前辈,自以玄慈方丈为首。只因我出身少林,素知玄慈方丈为人慈和,决不致没来由的带人去杀我爹娘,我心有所偏,便对清清楚楚现身在我面前的带头大哥视而不见,再也不去想上一想,玄慈方丈便该是带头大哥!这人在我心中,乃是穷凶极恶之辈,跟方丈大师无论如何连不上一起。萧峰有眼无珠,一愚至此,白白送了阿朱的性命。”思及阿朱,心中更是酸痛。
玄慈淡淡的道:“老衲当年做了这件大错事,早已甘愿就死。萧施主,请你上来一掌打死我罢。为你爹娘报仇,是人子应有之义。老衲未能及早明言,以致有多人为此送命。众位师兄弟,萧峰杀我,乃是完结一段因果,既有此因,便有此果。任谁不得伸一指加害于他!”垂手低眉,挺胸而前,只待萧峰下手。
萧峰负手背后,缓缓走上几步,说道:“方丈大师,当年有人假传讯息,大师误信人言,致有雁门关外不幸之事。倘若萧峰身居大师之位,亦当如此作为。方丈大师行事居心,没半点违了佛旨。玄苦恩师自不是大师所杀,然我义父义母、赵钱孙等人,究竟死于何人之手?”玄慈道:“老衲惭愧,这些人虽非我所杀,但确是因我而死。老衲迄今尚不明凶手是谁。”
萧峰道:“既然凶手迄今未明,萧峰此时亦不以一指加于方丈大师。萧峰愚蠢胡涂,过去纠缠于仇怨之中,不能自解脱缚,以致多伤人命。此事终有水落石出的一日,到时自当再向方丈请益。”
玄慈合什道:“你要报仇,随时来取我命便是。但今日山下有数千人誓要杀你,施主纵然神勇,终究寡不敌众。施主何不暂避锋头,从后山而出?群雄之前,自有少林寺担待。”
萧峰摇了摇头,道:“萧某在聚贤庄上杀伤多人,虽说是迫不得已,自卫保命,毕竟出手凶残。外间既有人要找萧峰报仇,萧某如何能缩身闪躲。但如加以抗御,又须杀伤人命,该当如何,还请大师指点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