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9章 天龙(157)(2 / 2)

那人微笑道:“你怎地说话如此无礼?不称‘师父’,却‘你呀,我呀’的,没半点规矩?”虚竹惊道:“什么?你怎么会是我师父?”那人道:“你刚才磕了我九个头,那便是拜师之礼了。”虚竹道:“不,不!我是少林子弟,怎能再拜你为师?你这些害人的邪术,我也决计不学。”说着挣扎站起。

那人笑道:“你当真不学?”双手一挥,两袖飞出,搭上虚竹肩头。虚竹只觉肩上沉重无比,再也没法站直,双膝一软,便即坐倒,不住的道:“你便打死我,我也不学。”

那人哈哈一笑,突然身形拔起,在半空中一个筋斗,平平稳稳的坐落在地,同时双手抓住了虚竹左右两手的腕上穴道。虚竹惊道:“你……你干什么?”只觉两股火热的热气,犹似滚水一般从双手手腕的“会宗穴”中疾冲进来,不禁大叫一声:“啊哟!”全力撑拒,但两道热气便如长江大河滚滚而来,莫可抗御,自臂至胸,都冲入了胸口的“膻中穴”。

虚竹惊惶已极,双手急甩,想将那人抓住自己双手手腕的十指甩脱,但一甩之下,便觉自己手臂上软绵绵的没半点力道,心中大急:“中了他的邪法之后,别说武功全失,看来连穿衣吃饭也没半分力气了,从此成了个全身瘫痪的废人,那便如何是好?”惊怖失措,纵声大呼,突觉“膻中穴”中那股积储的热气化成千百条细细的一缕缕热气,散入全身各处穴道,嘴里再也叫不出声,心道:“不好,我命休矣!”只觉四肢百骸愈来愈热,霎时间头昏脑胀,胸口、小腹和脑壳都如要炸将开来一般,过不片时,再也忍耐不住,昏晕了过去。

只觉得全身轻飘飘地,便如腾云驾雾,上天遨游;忽然间身上冰凉,似乎潜入了碧海深处,与群鱼嬉戏;一时在寺中读经;一时又在苦练武功,但练来练去始终不成。正焦急间,忽觉天下大雨,点点滴滴的落在身上,雨点却是热的。

这时头脑却也渐渐清醒了,虚竹睁开眼来,察觉自己横卧于地,那老者已放脱自己双手,斜坐在自己身旁,他满身满脸大汗淋漓,不住滴向自己身上,而面颊、头颈、发根各处,仍有汗水源源渗出。

虚竹一骨碌坐起,道:“你……”只说了一个“你”字,不由得猛吃一惊,见那老者已然变了一人,本来洁白俊美的脸上,竟布满了一条条纵横交叉的深深皱纹,满头浓密头发脱落了大半,尽成灰白,一丛光亮乌黑的长髯,也都变成了白须。虚竹第一个念头是:“我昏晕了多少年?三十年吗?五十年吗?怎么这人突然间老了数十年?”眼前这老者龙钟不堪,看来没一百二十岁,总也有一百岁。

那老人眯着双眼,有气没力的一笑,说道:“大功告成了!乖孩儿,你福泽深厚,远过我的期望,你向这板壁空拍一掌试试!”虚竹不明所以,依言虚击一掌,只听得喀喇喇一声响,好好一堵板壁登时垮了半边,比他出全力撞上十下,塌得还要厉害。虚竹惊得呆了,道:“那……那是什么缘故?”

那老人满脸笑容,十分欢喜,也道:“那……那是什么缘故?”虚竹道:“我怎么……怎么忽然有了这样大的力道?”那老者微笑道:“你没学过本门掌法,这时所能使出来的内力,一成也还不到。你师父七十余年的勤修苦练,岂同寻常?”

虚竹挺身而起,内心已知大事不妙,叫道:“你……你……什么七十余年勤修苦练?”那老人微笑道:“难道你此刻还不明白?真的还没想到吗?”

虚竹心中隐隐已感到了那老人此举的真义,但这件事委实太过突兀,太也不可思议,实令人难以相信,嗫嗫嚅嚅的道:“老前辈是传了一门神功……一门神功给了小僧么?”那老人微笑道:“你还不肯称我师父?”虚竹低头道:“小僧是少林派的弟子,不能欺祖灭宗,改入别派。”那老人道:“你身上已没半分少林派的功夫,还说是什么少林弟子?你体内蓄积有‘逍遥派’七十余年的神功,怎么还不是本派弟子?”虚竹从来没听过“逍遥派”的名字,神不守舍的道:“逍遥派?”那老人微笑道:“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于无穷,是为逍遥。你向上跳一下试试!”

虚竹好奇心起,双膝略弯,脚上用力,向上轻轻一跳。突然砰的一声,头顶一阵剧痛,眼前一亮,半个身子已穿破了屋顶,还在不住上升,忙伸手抓住屋顶,落下地来,接连跳了几下,方始站住,如此轻功,委实匪夷所思,一时间并不欢喜,反甚感害怕。

那老人道:“怎么样?”虚竹道:“我……我是入了魔道么?”那老人道:“你安安静静坐着,听我述说原因。时刻已经不多,只能择要而言。你既不肯称我为师,不愿改宗,我也不来勉强于你。小师父,我求你帮个大忙,为我做一件事,你能答允么?”

虚竹素来乐于助人,佛家修六度,首重布施,世人有难,自当尽力相助,便道:“前辈有命,自当竭力以赴。”这两句话一出口,忽地想到此人的功夫似是左道妖邪一流,当即又道:“但如前辈命小僧为非作歹,为害良善,那可不便从命了。”

那老人脸现苦笑,问道:“什么叫做‘为非作歹’?”虚竹一怔,道:“小僧是佛门弟子,损人害人之事,是决计不做的。”那老人道:“倘若世间有人,专做损人害人之事,凶残毒辣,杀人无算,我命你去除灭了他,你答不答允?”虚竹道:“小僧要苦口婆心,劝他改过迁善。”那老人道:“倘若他执迷不悟呢?”虚竹挺直身子,说道:“伏魔除害,原是我辈当为之事。不过小僧能为浅薄,恐怕不能当此重任。”

那老人道:“那么你答允了?”虚竹点头道:“我答允了!”那老人神情欢悦,道:“很好,很好!我要你去除掉一个人,一个大大的恶人,那便是我的弟子丁春秋,今日武林中称为星宿老怪便是。丁春秋为祸世间,皆因我传了他武功之故,此人不除,我的罪业不消。”

虚竹吁了口气,如释重负,他亲眼见到星宿老怪只一句话便杀了十名车夫,当真罪大恶极,师伯祖玄难大师又给他以邪术化去全身内力,便道:“除却星宿老怪,乃是莫大功德,但小僧这点点功夫,如何能够……”说到这里,和那老人四目相对,见到他目光中嘲弄的神色,登时想起,“这点点功夫”五字似乎已经不对,当即住口。

那老人道:“此刻你身上这点点功力,早已不在星宿老怪之下,更且在他之上,只是无人指点,不能善于运用,要除灭他确实还不够,但你不用耽心,老夫自有安排。”

虚竹道:“小僧曾听薛慕华施主说过星宿海丁……丁施主的恶行,只道老前辈已给他害死了,原来老前辈尚在人世,那……那可好得很,好得很。”

那老人叹了口气,说道:“当年这逆徒勾结了我师妹,突然发难,将我打入深谷之中,老夫事先不备,险些命丧彼手。幸得我师妹良心发现,阻止他更下毒手,而我大徒儿苏星河装聋作哑,以本派诸般秘传功法相诱,老夫才得苟延残喘,多活了三十年。星河的资质本来也是挺不错的,只可惜他给我引上了岔道,分心旁骛,去学琴棋书画等等玩物丧志之事,我的上乘武功他是说什么也学不到的了。这三十年来,我只盼觅得一个聪明而专心的徒儿,将我毕生武学都传授于他,派他去诛灭丁春秋。可是机缘难逢,聪明的本性不好,保不定重蹈养虎贻患的覆辙;性格好的却又悟性不足。眼看我天年将尽,再也等不了,这才将当年所摆下的这个珍珑公布于世,以便寻觅才俊。我大限即到,已没时候传授武功,因此所收的这个关门弟子,必须是个聪明俊秀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