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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声中夹杂着一股中人欲呕的腥臭,游坦之屏息不动,只见长草分开,一条白身黑章的大蟒蛇蜿蜒游至。蟒头作三角形,头顶上高高生了个凹凹凸凸的肉瘤。北方蛇虫本少,这蟒蛇如此异状,更属罕见。蟒蛇游近木鼎,绕鼎打圈转动,这蟒身长二丈,粗逾手臂,决计钻不进木鼎,但它闻到香料及木鼎的气息,一颗巨头不住用力去撞木鼎。
阿紫没想到竟会招来这样一件庞然大物,心下害怕,悄悄爬到游坦之身边,低声道:“怎么办?要是蟒蛇将木鼎撞坏了,岂不糟糕?”游坦之乍听到她如此软语商量的口吻,当真受宠若惊,登时勇气大增,说道:“不要紧,我去将蛇赶开!”站起身来,大踏步走向蟒蛇。那蛇听到声息,立时盘曲成团,昂起了头,伸出血红的舌头,嘶嘶作声,只待扑出。游坦之见了这等威势,倒也不敢贸然上前。
便在此时,忽觉得一阵寒风袭体,只见西北角上一条火线烧了过来,顷刻间便烧到了面前。一到近处,看得清楚,原来不是火线,却是草丛中有什么东西爬过来,青草遇到,立变枯焦,同时寒气越来越盛。他退后了几步,只见草丛枯焦的黄线移向木鼎,却是一条蚕虫。
这蚕虫纯白如玉,微带青色,比寻常蚕儿大了一倍有余,便似一条蚯蚓,身子透明如水晶。那蟒蛇本来气势汹汹,这时却似乎怕得要命,尽力将一颗三角大头缩到身子下面藏了起来。那水晶蚕儿迅速异常的爬上蟒蛇身子,从尾部一路向上爬行,便如一条炽热的炭火一般,在蟒蛇的脊梁上烧出了一条焦线,爬到蛇头之时,蛇皮崩开,蟒蛇的长身从中分裂为二。那蚕儿钻入蟒蛇头旁的毒囊,吮吸毒液,顷刻间身子便胀大了不少,远远瞧去,就像是一个水晶瓶中装满了青紫色的液汁。
阿紫又惊又喜,低声道:“这条蚕儿好厉害,看来是毒物中的大王了。”游坦之却暗自忧急:“如此剧毒的蚕虫倘若来吸我的血,这一次可性命难保了。”
那蚕儿绕着木鼎游了一圈,向鼎上爬去,所经之处,鼎上也刻下了一条焦痕。蚕儿似通灵一般,在鼎上爬了一圈,似乎知道如钻入鼎中,有死无生,竟不似其余毒物一般钻入鼎中,又从鼎上爬下,向西北而去。
阿紫又兴奋又焦急,叫道:“快追,快追!”取出锦缎罩在鼎上,抱起木鼎,向蚕儿追了下去。游坦之跟随其后,沿着焦痕追赶。这蚕儿虽是小虫,竟爬行如风,一眨眼间便爬出数丈,好在所过之处有焦痕留下,不致失了踪迹。
两人片刻间追出了三四里地,忽听得前面水声淙淙,来到一条溪旁。焦痕到了溪边,便即消失,再看对岸,也无蚕虫爬行过的痕迹,显然蚕儿掉入了溪水,给冲下去了。阿紫顿足埋怨:“你也不追得快些,这时候却又到那里找去?我不管,你非给我捉回来不可!”游坦之心下惶惑,东找西寻,却那里寻得着?
两人寻了一个多时辰,天色暗了下来,阿紫既感疲倦,又没了耐心,怒道:“说什么也得给我捉了来,否则不用再来见我。”说着转身离去,迳自回城。
游坦之好生焦急,只得沿溪向下游寻去,寻出七八里地,暮色苍茫之中,突然在对岸草丛中又见到了焦线。游坦之大喜,冲口而出的叫道:“姑娘,姑娘,我找到了!”但阿紫早已去远。游坦之涉水而过,循着焦线追去,只见焦线直通向前面山坳。他鼓气疾奔,山头尽处,赫然是一座构筑宏伟的大庙。
他快步奔近,见庙前匾额写着“悯忠寺”三个大字。不暇细看庙宇,顺着焦线追去。那焦线绕过庙旁,通向庙后。但听得庙中钟磬木鱼及诵经之声此起彼伏,群僧正做功课。他头上戴了铁罩,自惭形秽,深恐给寺僧见到,于是沿着墙脚悄悄而行,见焦线通过了一大片泥地,来到庙后一座菜园之中。
他心下甚喜,料想菜园中不会有什么人,只盼蚕儿在吃菜,便可将之捉了来,走到菜园的篱笆之外,听得园中有人在大声叱骂,他立即停步。
只听那人骂道:“你怎地如此不守规矩,独个儿偷偷出去玩耍?害得老子耽心了半天,生怕你从此不回来了。老子从昆仑山巅万里迢迢的将你带来,你太也不知好歹,不懂老子对待你一片苦心。这样下去,你还有什么出息?将来自毁前途,谁也不会来可怜你!”那人语气虽甚恼怒,却颇有期望怜惜之意,似是父兄教诲顽劣的子弟。
游坦之寻思:“他说什么从昆仑山巅万里迢迢的将他带来,多半是师父或是长辈,不是父亲。”悄悄掩到篱笆之旁,见说话的人是个和尚。这和尚肥胖已极,身材却又极矮,尤其凸了个大肚子,便如是有了八九个月身孕的妇女一般,宛然是个大肉球,手指地下,兀自申斥不休。游坦之向地下望去,又惊又喜,那矮胖大肚和尚所申斥的,正是那条透明的大蚕。
这大肚和尚的长相已是甚奇,而他居然以这等口吻向那条蚕儿说话,更加匪夷所思。那蚕儿在地下急速游动,似要逃走一般。只是一碰到一道无形的墙壁,便即转头。游坦之凝神看去,见地下画着一个黄色圆圈,那蚕儿左冲右突,始终没法越出圈子,当即省悟:“这圆圈是用药物画的,这药物是那蚕儿的克星。”
那大肚和尚骂了一阵,从怀中掏出一物,大啃起来,却是个煮熟了的羊头,他吃得津津有味,从柱上摘下一个葫芦,拔开塞子,仰起脖子,咕噜咕噜的喝个不休。
游坦之闻到酒香,知道葫芦里装的是酒,心想:“原来是个酒肉和尚。看来这条蚕儿是他所养,而且他极之宝爱。却怎么去盗了来?”
正寻思间,忽听得菜园彼端有人叫道:“慧净,慧净!”那大肚和尚一听,吃了一惊,忙将羊头和酒葫芦在稻草堆中一塞。只听那人又叫:“慧净,慧净,你不去做晚课,躲到那里去啦?”那大肚和尚抢起脚边的一柄锄头,手忙脚乱的便在菜畦里锄菜,应道:“我在锄菜哪。”那人走了过来,是个中年和尚,冷冰冰的道:“晨课晚课,人人要做!什么时候不好锄菜,却在晚课时分来锄?快去,快去!做完晚课,再来锄菜好了。在悯忠寺挂单,就得守悯忠寺的规矩。难道你少林寺就没庙规家法吗?”那大肚和尚慧净应道:“是!”放下锄头,跟着他去了,不敢回头瞧那蚕儿。
游坦之心道:“这大肚和尚原来是少林寺的。少林和尚个个身有武功,我偷他蚕儿,可得加倍小心。”等二人走远,听四下悄悄地,便从篱笆中钻了进去,见那蚕儿兀自在黄圈中迅速游走,心想:“却如何捉它?”呆了半晌,主意忽生,从草堆中摸了那葫芦出来,一摇还有半葫芦酒,他拔开木塞,喝了几口,将残酒倒入菜畦,将葫芦口慢慢移向黄线绘成的圆圈。葫芦口一伸入圈内,那蚕儿嗤的一声,钻入了葫芦。游坦之大喜,忙将木塞塞住葫芦口子,双手捧着葫芦,钻出篱笆,三脚两步的自原路逃回。
离悯忠寺不过数十丈,便觉葫芦冷得出奇,直比冰块更冷,他将葫芦从右手交到左手,又从左手交到右手,当真奇寒彻骨,实在拿捏不住。无法可施,将葫芦顶在头上,这一来可更加不得了,冷气传上铁罩,只冻得他脑袋疼痛难当。他情急智生,解下腰带,缚在葫芦腰里,提在手中,腰带不会传冷,方能提着。但冷气还是从葫芦上冒出来,片刻之间,葫芦外便结了一层白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