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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朱眉毛一轩,轻声道:“大哥,聚贤庄是不同的。”萧峰问:“怎么不同?”阿朱道:“你忘了吗?去聚贤庄,是送阿朱去治伤啊,就算龙潭虎穴,那也去了。大哥,那时你心里有没有已经有点儿喜欢阿朱呢?”萧峰呵呵大笑,道:“已经有点儿了吧?”阿朱侧头道:“我要你说不是有点儿,是已经很多很多!”萧峰微笑道:“好,已经很多!”阿朱道:“他们不知,我大哥第一爱喝酒,第二爱打架。”萧峰摇头道:“错了,你大哥第一爱阿朱,第二才爱喝酒,第三爱打架!”阿朱笑道:“好,多谢你啦。”
两人到得信阳城客店之中,天已微明,萧峰立即要了十斤酒,在大堂中开怀畅饮,心中不住盘算如何报仇,想到大理段氏,自然而然记起了那个新结交的金兰兄弟段誉,不由得心中一凛,呆呆的端着酒碗不饮,脸上神色渐变。
阿朱还道他发觉了什么,四下瞧去,不见有异,低声问道:“大哥,怎么啦?”萧峰一惊,道:“没……没什么。”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酒到喉头,突然气阻,竟然大咳起来,将胸口衣襟上喷得都是酒水。他酒量世所罕有,内功深湛,竟然饮酒呛口,那是从所未有之事。阿朱暗暗耽心,也不便多问。
她怎知道,萧峰饮酒之际,突然想起那日在无锡和段誉赌酒,对方竟以“六脉神剑”的上乘气功,将酒水从手指中逼了出来。其后行路比试,他那等神功内力,萧峰自知颇有不及。段誉不会武功,内功便已如此了得,那大对头段正淳是大理段氏的首脑之一,武功想必更加厉害。他可不知段誉巧得神功、吸人内力的种种奇遇,单以内力而论,段誉比他父亲已不知深厚了多少倍,而“六脉神剑”的功夫,当世除段誉一人之外,亦无第二人使得周全。萧峰和阿朱虽均与段誉熟识,但大理国段氏乃是国姓,好比大宋姓赵的、西夏国姓李的、辽国姓耶律的都是成千成万,段誉从不提自己是大理国王子,萧峰和阿朱决计想不到他是帝皇之裔,是段正淳之子。
阿朱虽不知萧峰心中所想的详情,也料到他总是为报仇之事发愁,便道:“大哥,报仇大事,不争一朝一夕。咱们谋定而后动,就算敌众我寡,不能力胜,难道不能智取么?”萧峰心头一喜,想起阿朱机警狡猾,实是个大大的臂助,当即倒满一碗酒,一饮而尽,说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报此大仇,已不用管江湖上的什么规矩道义,多恶毒的手段也使得上。对了,不能力胜,咱们就跟他智取。”
阿朱又道:“大哥,除了你亲生父母的大仇,还有你养父养母乔家老先生、老太太的血仇,你师父玄苦大师的血仇。”萧峰伸手在桌上一拍,沉声道:“是啊,仇怨重重,岂止一端?”
阿朱道:“你从前跟玄苦大师学艺,想是年纪尚小,没学全少林派的精湛内功,否则大理段氏的一阳指便再厉害,也未必在少林派达摩老祖的《易筋经》之上。我曾听慕容老爷谈起天下武功,说道大理段氏最厉害的功夫,还不是一阳指,而是什么‘六脉神剑’。有个吐蕃和尚曾用凌空内劲来杀我和阿碧,段公子手指点点戳戳,便把他无形刀的内劲挡开了,那和尚说这就是‘六脉神剑’。”萧峰点头道:“我适才发愁,正是为了这六脉神剑。劲来无形,如刀似剑,那又如何抵挡?”说着皱眉沉吟。
阿朱道:“那日慕容老爷和公子论谈天下武功,我站在一旁斟茶,听到了几句。慕容老爷说道:‘少林派七十二项绝技,自然各有精妙之处,但克敌制胜,只须一门绝技便已足够,用不着七十二项。’”萧峰点头道:“慕容前辈所论甚是。”
阿朱又道:“那时慕容公子道:‘是啊,王家表妹就爱自夸多识天下武功,可是博而不精,有何用处。’慕容老爷道:‘说到这个精字,却又谈何容易?其实少林派真正的绝学,乃是一部《易筋经》,只要将这部经书练通了,什么平庸之极的武功,到了手里,都能化腐朽为神奇。’”
根基打实,内力雄强,则一切平庸招数使将出来都能发挥极大威力,这一节萧峰自是深知。他听阿朱重述慕容先生的言语,不禁连喝了两大碗酒,道:“深得我心,深得我心。可惜慕容先生已然逝世,否则萧峰定要到他庄上,拜见这位天下奇人。”
阿朱嫣然一笑,道:“慕容老爷在世之日,向来不见外客,但你当然又作别论。”萧峰抬起头来一笑,知她“又作别论”四字之中颇含深意,意思说:“你是我的知心爱侣,慕容先生自当另眼相看。”阿朱见到了他目光中的神色,不禁低下头去,晕生双颊,芳心窃喜。
萧峰喝了一碗酒,问道:“慕容老爷去世时年纪并不太老罢?”阿朱道:“五十来岁,也不算老。”萧峰道:“嗯,他内功深湛,五十来岁正是武功登峰造极之时,不知如何忽然逝世?”阿朱摇头道:“老爷生什么病而死,我们都不知道。他死得很快,忽然早上生病,到得晚间,公子便大声号哭,出来告知众人,老爷去世了。”
萧峰道:“嗯,不知是什么急症,可惜,可惜。可惜薛神医不在左近,否则好歹也要请了他来,救活慕容先生一命。”他和慕容氏父子虽素不相识,但听旁人说起他父子的言行性情,不禁颇为钦慕,再加上阿朱的渊源,更多了一层亲厚之意。
阿朱又道:“那日慕容老爷向公子谈论这部《易筋经》。他说道:‘达摩老祖的《易筋经》我虽未寓目,但以武学之道推测,少林派所以得享大名,当是由这部《易筋经》而来。那七十二门绝技,不能说不厉害,但要说凭此而领袖群伦,为天下武学之首,却还谈不上。’老爷加意告诫公子,说决不可自恃祖传武功,小觑了少林弟子,寺中既有此经,说不定便有天资颖悟的僧人能读通了它。”
萧峰点头称是,心想:“姑苏慕容氏名满天下,却不狂妄自大,甚是难得。”
阿朱道:“老爷又说,他生平于天下武学无所不窥,只可惜没见到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剑谱,以及少林派的易筋经,不免是终身憾事。大哥,慕容老爷既将这两套武功相提并论,由此推想,要对付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似乎可从少林易筋经着手。要是能将《易筋经》从少林寺菩提院中盗了出来,花上几年功夫练它一练,那六脉神剑、七脉鬼刀什么的,我瞧也不用放在心上。”她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
萧峰跳起身来,笑道:“小鬼头……你……你原来……”
阿朱笑道:“大哥,我偷了这部经书出来,本想送给公子,请他看过之后,在老爷墓前焚化,偿他老人家的一番心愿。现今当然是转送给你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小包,放在萧峰手里。
那晚萧峰亲眼见她扮作虚清和尚,从菩提院的铜镜之后盗取经书,没想到便是少林派内功秘笈《易筋经》。阿朱在聚贤庄上为群豪所拘,众人以她是女流之辈,并未在她身上搜查,而玄寂、玄难等少林高僧,更做梦也想不到本寺所失的经书便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