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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枯荣大师的食指又在帛上画道:“良机莫失,凝神观剑。自观自学,不违祖训。”段誉心下明白:“本因师伯先前对我伯父言道,六脉神剑不传段氏俗家子弟,是以我伯父须得剃度之后,方蒙传授。但枯荣太师叔写道‘自观自学,不违祖训’,想来祖宗遗训之中,并不禁段氏俗家子弟无师自学。太师叔吩咐我‘良机莫失,凝神观剑’,自然是盼我自观自学了。”当即恭恭敬敬的俯首受教,仔细观看伯父的“关冲剑法”,大致看明白后,依次再看少冲、商阳两路剑法。凡人五指之中,无名指最为笨拙,食指则最灵活,因此关冲剑以拙滞古朴取胜,商阳剑法却巧妙活泼,难以捉摸。少冲剑法与少泽剑法同以小指运使,但一为右手小指,一为左手小指,剑法上便也有工、拙、捷、缓之分。但“拙”非不佳,“缓”也威力不减,只奇正有别而已。
段誉先只一念好奇,从碧烟的来去之中,对照图谱上线路,不过像猜灯谜一般推详一番,既得枯荣大师指示嘱咐,这才专心一致的看了起来。待得于三路剑法大致看明,本参与本观的剑法已第二遍再使。段誉不必再参照图谱,眼观碧烟,与心中所记剑法一一印证,便觉图上线路固定,而碧烟来去,变化无穷,比之图谱上所绘可繁复得多了。
再观看一会,本相、本因、保定帝三人的剑法也已使完。本相小指一弹,剑招转弯斜刺,已是这路剑招的第二次使出。鸠摩智微微点头,跟着本因和保定帝的剑招也不得不从旧招中更求变化。突然之间,只听得鸠摩智身前嗤嗤声响,“火焰刀”威势大盛,将五人剑招上的内力都逼了回来。
原来鸠摩智初时只取守势,要看尽了六脉神剑的招数,再行反击,这一下自守转攻,五条碧烟回旋飞舞,灵动无比。那第六条碧烟却仍停在枯荣大师身后三尺之处,稳稳不动。枯荣大师有心要看透他底细,瞧他五攻一停,能支持到多少时候,因此始终不出手相攻。果然鸠摩智要长久稳住这第六道碧烟,耗损内力颇多,终于这道碧烟也一寸一寸的向枯荣大师后脑移近。
段誉惊道:“太师叔,碧烟攻过来了。”枯荣点了点头,展开“少商剑”图谱,放在段誉面前。段誉见这路少商剑的剑法便如是一幅泼墨山水,纵横倚斜,寥寥数笔,却是剑路雄劲,颇有石破天惊、风雨大至之势。段誉眼看剑谱,心中记挂着枯荣后脑的那股碧烟,一回头间,见碧烟离他后脑已不过三四寸远,惊叫:“小心!”
枯荣大师反过手来,双手拇指同时捺出,嗤嗤两声急响,分袭鸠摩智右胸左肩。他竟不挡敌人来侵,另遣两路奇兵急袭反攻。他料得鸠摩智的火焰刀内力上蓄势缓进,真要伤到自己,尚有片刻,倘若后发先至,当可打他个措手不及。
鸠摩智思虑周详,早有一路掌力伏在胸前,但他料到的只是一着攻势凌厉的少商剑,却没料到枯荣大师双剑齐出,分袭两处。鸠摩智手掌扬处,挡住了刺向自己右胸而来的一剑,跟着右足一点,向后急射而出,但他退得再快,总不及剑气来如电闪,一声轻响过去,肩头僧衣已破,迸出鲜血。枯荣双指回转,剑气缩回,六根藏香齐腰折断。本因、保定帝等也各收指停剑。各人久战无功,早在暗暗担忧,这时方始放心。
鸠摩智跨步走进堂内,微笑道:“枯荣大师的禅功非同小可,小僧佩服之极。那六脉神剑嘛,果然只徒具虚名而已。”本因方丈道:“如何徒具虚名,倒要领教。”鸠摩智道:“当年慕容先生所钦仰的,是六脉神剑的剑法,并不是六脉神剑的剑阵。天龙寺这座剑阵确然威力甚大,但充其量,也只和少林寺的罗汉剑阵、昆仑派的混沌剑阵不相伯仲而已,似乎算不得是天下无双的剑法。”他说这是“剑阵”而非“剑法”,是指摘对方六人一齐动手,排下阵势,并不是一个人使动六脉神剑,便如他使火焰刀一般。
本因方丈觉他所言有理,无话可驳。本参却冷笑道:“剑法也罢,剑阵也罢,适才比刀论剑,是明王赢了,还是我们天龙寺赢了?”
鸠摩智不答,闭目默念,过得一盏茶时分,睁开眼来,说道:“第一仗贵寺稍占上风,第二仗小僧似乎已有胜算。”本因一惊,问道:“明王还要比拚第二仗?”
鸠摩智道:“大丈夫言而有信。小僧既已答允了慕容先生,岂能畏难而退?”本因道:“然则明王如何已有胜算?”
鸠摩智微微一笑,道:“众位武学渊深,难道猜想不透?请接招罢!”说着双掌缓缓推出。枯荣、本因、保定帝等六人同时感到各有两股内劲分从不同方向袭来。本因等均觉其势不能以六脉神剑的剑法挡架,也均双掌齐出,对这两股掌力一挡,只枯荣大师仍是双手拇指捺出,以少商剑法接了敌人内劲。
鸠摩智推出了这股掌力后便即收招,说道:“得罪!”
本因和本观等相互望了一眼,均已会意:“他一掌之上可同时生出数股力道,枯荣师叔的少商双剑若再分进合击,他也尽能抵御得住。咱们却必须舍剑使掌,这六脉神剑显是不及他的火焰刀了。”
便在此时,只见枯荣大师身前烟雾升起,一条黑烟分为四路,向鸠摩智攻了过去。鸠摩智对这位面壁而坐、始终不转过头来的老和尚心下本甚忌惮,突见黑烟来袭,一时猜不透他用意,仍使出“火焰刀”法,分从四路挡架。他并不还击,一面防备本因等群起而攻,一面静以观变,看枯荣大师还有什么厉害后着。
只觉黑烟越来越浓,攻势极其凌厉。鸠摩智暗暗奇怪:“如此全力出击,所谓飘风不终朝,暴雨不终夕,又如何能持久?枯荣大师当世高僧,怎么会以这般急躁刚猛的手段应敌?”料想他决计不会这般没见识,必是另有诡计,当下紧守门户,一颗心灵活泼泼地,以便随机应变。过不到片刻,四道黑烟突然一分二、二分四,四道黑烟分为一十六道,四面八方向鸠摩智推来。鸠摩智心想:“强弩之末,何足道哉?”展开火焰刀法,一一封住。双方力道一触,十六道黑烟忽然四散,堂中刹时间烟雾弥漫。鸠摩智毫不畏惧,鼓荡真力,护住全身。
但见烟雾渐淡渐薄,濛濛烟气之中,只见本因等五僧跪在地下,神情庄严,而本观与本参的眼色中更大显悲愤。鸠摩智一怔之下,登时省悟,暗叫:“不好!枯荣这老僧知道不敌,竟将六脉神剑的图谱烧了。”
他所料不错,枯荣大师以一阳指的内力逼得六张图谱焚烧起火,生怕鸠摩智阻止抢夺,于是推动烟气向他进击,使他着力抵御,待得烟气散尽,图谱已烧得干干净净。本因等均是精研一阳指的高手,一见黑烟,便知缘由,心想师叔宁为玉碎,不肯瓦全,甘心将这镇寺之宝毁去,决不让之落入敌手。好在六人心中分别记得一路剑法,待强敌退去,再行默写出来便是,只不过祖传的图谱却终于就此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