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过点头道:“嗯,但那人在污泥潭居住,竟不陷没,这可奇了。”拉着郭襄脚下滑行,朗声说道:“黑龙潭中的朋友,有客人来啦。”过了一会,潭中寂静无声。杨过再叫一遍,仍无人应答。杨过道:“看来虽有人堆柴布阵,却不住在此地,咱们过去瞧瞧。”向前滑出二十余丈,到了堆积柴草之处。
郭襄忽觉脚下一实,似是踏到了硬地。杨过更早已察觉,笑道:“说来平平无奇,此潭本来是湖,湖中原有一个小岛。”一句话刚完,突然眼前白影闪动,茅草中钻出两只小狐,却是一对九尾灵狐,一向东北,一向西南,疾奔而逝。
杨过叫道:“你站在这里别动!”腰间一挺,对着奔向东北的那头灵狐追了下去。这时他不用照顾郭襄,在雪泥之上展开轻功滑动,当真疾如飞鸟。可是那灵狐奔得也真迅捷,一溜烟般折了回来,掠过郭襄身前。突然风声微响,杨过急闪而至,衣袖挥出,堪堪要卷到灵狐,那灵狐猛地跃起,在空中翻了个筋斗,这么一来,杨过的衣袖便差了尺许,没能卷到。郭襄连叫:“可惜!”
但见一人一狐在茫茫白雪上风驰电掣般追逐,只把郭襄瞧得惊喜交集,不住口的叫嚷为杨过助威:“神雕侠,再快一点儿!小灵狐,你终于逃不了,不如投降了罢!”另一头灵狐东一钻,西一纵,时时奔近杨过身边。杨过知它故意来扰乱自己心神,只作不见,始终追逐第一头灵狐,要叫它跑得筋疲力竭。那知这灵狐虽小,力道却长,自知今日面临大难,奋力狂奔,全无衰竭之象。
杨过奔得兴发,脚下越来越快,见另一头灵狐为救同侣又奔过来打岔,笑骂:“小畜生,难道我便奈何你不得。”俯身抓起一团白雪,随手一捏,已坚如石块,呼的一声掷出,正中那灵狐脑袋,当即翻身栽倒。杨过不欲伤它性命,是以出手甚轻,那灵狐在地下打了个滚,复又站定,奔入岛上的茅草丛中,再也不敢出来了。
杨过若如法炮制,立时便可将那头亡命狂奔的灵狐击倒擒住,但他存心和它一赛脚力,说道:“小狐狸,我如用雪团打你,你死了也不心服。大丈夫光明正大,我如追你不上,那便饶你性命。”一口气提到胸间,身子向前,凌空飞扑,借着滑溜之势,竟已赶到灵狐之前,回身返手来捞。小灵狐大惊,向右飞窜。杨过早已有备,衣袖挥处,将灵狐卷入袖中,左手拿住它头颈提起,得意之下,不禁哈哈大笑。
但笑声忽然中歇,只见那灵狐直挺挺的一动也不动,竟已死了。杨过心想:“糟糕,我袖子一卷之力使得太大,这小东西原来如此脆弱,但不知死狐狸的血是否能够治得史老三的内伤?”他提着死狐,滑到郭襄身边,说道:“这只狐狸死了,只怕不中用,咱们再捉那头活的。”说着将死狐往地下一掷。他生怕狐狸装死,虽将它掷出,衣袖后甩,只待它一动,立时挥出将之卷回,但那灵狐动也不动,显是死得透了。
郭襄道:“这小狐狸生得倒也可爱,想是奔得累死了的。”提起一根枯柴,说道:“我去赶那头小狐出来,你在这里候着。”说着走前数步,将枯柴往草丛中打了下去。
一下打落,待要提起再打第二下,说也奇怪,竟提不起来,似乎给草丛中什么野兽牢牢咬住了。郭襄“咦”的一声惊叫,用力回夺,柴枝反而脱手落入草丛。
跟着瑟的一响,草丛中钻出一个人来,一头白发,衣衫褴褛,却是个年老婆婆,恶狠狠的望着郭襄,举起柴枝,作势欲打。郭襄大惊,忙向后跃,退到杨过身旁。
便在此时,地下那头死狐狸翻身跃起,窜入了那老妇的怀抱,一对小眼骨溜溜望着杨过,原来它毕竟是装死。
杨过见这情景,又好气,又好笑,心想:“今日居然输给了一只小畜生,看来这对小狐还是这老婆婆养的。这人不知是谁,江湖上可没听人说起有这么一号人物。如要那小狐,只怕尚有周折。”垂手唱喏,说道:“晚辈冒昧进谒,请前辈恕罪。”
那老妇瞧了瞧两人脚下树枝,脸上微有惊异之色,但这惊奇的神情一现即逝,挥手说道:“老妇人隐居僻地,不见外客,你们去罢!”话声阴恻恻的又尖又细,眉梢眼角间隐隐有股戾气。杨过见这老妇容颜令人生怖,但眉目清秀,年轻时显是个美人,实在想不起这是何人,又施一礼,说道:“在下有个朋友受了内伤,须九尾灵狐之血方能医治,尚请老前辈开恩赐予,救人一命,在下和敝友同感大德。”
那老妇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嘿嘿!”良久不绝,但笑声中却充满着凄惨狠毒之意,笑了一阵,这才说道:“受了内伤,须得救他性命。好啊,为什么我的孩儿受了内伤,旁人却死也不肯救他性命?”杨过悚然而惊,说道:“不知前辈的令郎受了什么内伤?这时施救,还来得及么?”那老妇又哈哈大笑,说道:“还来得及么?还来得及么?他死了几十年啦,尸骨都已化作了尘土,你说还来得及么?”杨过知她忆及往事,心情异常,不便多说什么,只得道:“我们昧然来此求这灵狐,原是不该,常言道无功不受禄,老前辈若有所命,只教在下力之所及,自当遵办。”
那白发老妇眼珠骨溜溜一转,说道:“老妇人孤居泥塘,无亲无友,全仗这对灵狐为伴。你要拿去,那也可以,你便把这小姑娘留下,陪伴老妇人十年。”
杨过眉头一皱,尚未回答,只听郭襄笑道:“这地方都是烂泥枯柴,有什么好玩?我才不爱在这儿呢。你若嫌寂寞无聊,便请到我家去,住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我爹爹妈妈定对老前辈款以上宾之礼,岂不是好?”那老妇脸一沉,怒道:“你爹妈是什么东西,便请得到我?”郭襄性子豁达大量,别人纵然莽撞失礼,她往往一笑便罢,极少生气。那老妇这句话重重得罪了郭靖、黄蓉,若给郭芙听到了,立时便起风波,郭襄却只微笑着向杨过伸了伸舌头,不以为意。
杨过觉这小姑娘随和可亲,丝毫没为他招惹麻烦,向她略一点头,意示嘉许,转头向那老妇道:“前辈对这小妹妹垂赐青目,原是她难得的机缘,但她未得父母允可,自己未便作主……”那老妇厉声道:“她父母是谁?你是她什么人?”杨过微一踌躇,对这两句话均感难以回答。郭襄已接口道:“我爹爹妈妈是乡下人,说来老前辈也不会知道。他……他么?他是我的……大哥哥!”说了眼望杨过。
这时杨过双目也正瞧着她,两人眼光一触。杨过脸上戴着人皮面具,死板板、阴沉沉的不现喜怒之色,但眼光中却流露出亲近回护的暖意。郭襄心中一动,不禁想道:“倘若我真有这么一位大哥哥,他定会处处照顾我、帮着我,决不像姊姊那样,成日价便啰唆骂人,这个不对,那个不许的。”想到此处,脸上充满着温柔敬服的神色。
杨过道:“是啊。我这个小妹子年幼不懂事,我便带她出来阅历阅历……”郭襄本来耽心杨过出言否认,听他如此说,不由得满脸喜色,又听他道:“她见这九尾灵狐如此神异,知道必是一位了不起的前辈高人所养,是以随晚辈同来拜见。得睹尊范,当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