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快更新金庸作品集(简体新版) !
周伯通自来天真烂漫,最喜与孩童接交,见座中杨过年纪最小,先便欢喜,又听他直称自己为“你”,不说什么“老前辈”、“周先生”,更加高兴,说道:“郭靖是我拜把子的兄弟,你认得他么?他从小爱跟蒙古人在一起,因此我见到蒙古包,就钻进来找找。”杨过皱眉道:“你找郭靖有什么事?”周伯通心无城府,那知隐瞒心中之事,随口答道:“他派人送个信给我,叫我去赴英雄大宴。我老远赶去,路上玩了几场,迟到了几日,他们却早已散了,教人好没兴头。”杨过道:“他们没留下书信给你么?”
周伯通白眼一翻,说道:“你为什么尽盘问我?你到底识不识得郭靖?”杨过道:“我怎么不识?郭夫人名叫黄蓉,是不是?他们的女儿名叫郭芙,是不是?”周伯通拍手笑道:“错啦,错啦!黄蓉这丫头自己也是个小女孩儿,有什么女儿?”
杨过一怔,随即会意,问道:“你和他夫妻俩有几年不见啦?”周伯通扳着手指头儿计数,十只手指每一只屈了两遍,说道:“总有二十年了罢。”杨过笑道:“对啊,她隔了二十年还是小女孩儿么?这二十年中她不会生孩子么?”
周伯通哈哈大笑,只吹得白须根根飘动,说道:“是你对,是你对!他们夫妻小两口儿,生的女儿可也挺俊吗?”杨过道:“那女孩儿相貌像郭夫人多些,像郭靖少些,你说俊不俊呢?”周伯通呵呵笑道:“那就好啦,一个女孩儿倘若浓眉大眼,黑黑的脸蛋,像我郭兄弟一般,那自然美不了。”杨过知他再无怀疑,为坚其信,又道:“黄蓉的爸爸桃花岛主黄药师黄兄,跟我是好朋友,你可认得他么?”周伯通一怔,说道:“你这娃娃,怎么能跟黄老邪称兄道弟?你师父是谁?”杨过道:“我师父的本事大得紧,说出来只怕吓坏了你。”周伯通笑道:“我才吓不坏呢。”右手一扬,手中空盘向他疾飞过去,呼呼风响,势道猛烈异常。
杨过早知周伯通是马钰、丘处机他们的师叔,又见他扬手时臂不内曲,全以指力发出,正是全真派的手法。他对全真武功的门道自无所畏惧,伸出左手食指,在盘底一顶,那盘子就在他手指上滴溜溜转动。这一下周伯通固大为欢喜,而潇湘子、尹克西、尼摩星等也群相耸动。潇湘子初时见杨过衣衫褴褛,年纪幼小,那将他放在眼内,此刻却想:“凭这盘子飞来之势,我便不敢伸手去接,更何况单凭一指之力?只消有半点摸不准力道的来势,连手腕也得折断了。却不知这少年是什么来历?”
周伯通连叫几声:“好!”也已瞧出他以指顶盘是全真一派的家数,问道:“你识得马钰、丘处机么?”杨过道:“这两个牛鼻子小娃子我怎不认识?”周伯通大喜。他与丘处机等虽无芥蒂,总觉他们清规戒律烦多,太过拘谨,内心委实瞧他们不起。他生平最佩服的除师兄王重阳外,就是放诞落拓的九指神丐洪七公,而与黄药师之邪、郭靖之戆、黄蓉之巧,也隐隐有臭味相投之感。这时听杨过称马钰、丘处机为“牛鼻子小娃子”,极为入耳,又问:“郝大通他们怎样啦?”
杨过一听“郝大通”三字,怒气勃发,骂道:“这牛鼻子混蛋得很,终有一日,我要让他好好吃点儿苦头。”周伯通兴致越来越高,问道:“你要给他吃点什么苦头?”杨过道:“我捉着他绑住了手足,在粪缸里浸他半天。”周伯通大喜,悄声道:“你捉着他之后,可别忙浸入粪缸,你先跟我说,让我在旁偷偷瞧个热闹。”他对郝大通其实并无半分恶意,只天性喜爱恶作剧,旁人胡闹顽皮,投其所好,非来凑趣不可。杨过笑道:“好,我记得了。可是你干么要偷偷的瞧?你怕全真教的牛鼻子么?”周伯通叹道:“我是郝大通的师叔啊!他瞧见我,自然要张口呼救。那时我如不救,未免不好意思,但来相救,好戏可又瞧不到啦。”
杨过暗自沉吟:“此人武功极强,性子倒也朴直可爱,不妨跟他交个朋友,但他总是全真派的,又是郭靖的把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须得设法除了他才好。”周伯通那知他心中起了毒念,又问:“你几时去捉郝大通?”杨过道:“我这就去。你爱瞧热闹,就跟我来罢。最好你帮我一起捉!”
周伯通大喜,拍着手掌站起身来,突然神情沮丧,又坐了下来,说道:“唉,不成,我得上襄阳去。”杨过道:“襄阳有什么好玩?还是别去罢。”周伯通道:“郭兄弟在陆家庄留书给我,说道蒙古大军南下,必攻襄阳。他率领中原豪杰赶去相助,叫我也去出一把力。我一路寻他不见,只好追去襄阳了。”忽必烈与金轮国师对视了一眼,均想:“原来中原武人大队赶去襄阳,相助守城。”
正说到此处,帐门中进来一个和尚,约莫四十来岁年纪,容貌儒雅,神色举止均似书生。他走到忽必烈身旁,两人交头接耳的说了几句。这和尚是汉人,法名子聪,是忽必烈的谋士。他俗家姓刘名侃,又名刘秉忠,少年时在县衙为吏,后来出家为僧,学问渊博,审事精详,忽必烈对他甚是信任。他得到卫士禀报,说王爷帐中到了异人,当即入见。
周伯通抚了抚肚皮,道:“和尚,你走开些,我在跟小兄弟说话。喂,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杨过道:“我姓杨名过。”周伯通又问:“你师父是谁?”杨过道:“我师父是个女子,她相貌美得不得了,武功又高,可不许旁人提她的名字。”
周伯通打个寒噤,心想天下女子相貌美得不得了,武功又高的,除了自己的旧情人锳姑之外,更有何人?登时不敢再问,站起身来,伸袖子一挥身上的灰尘,登时满帐尘土飞扬。子聪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周伯通大乐,衣袖挥得更加起劲,突然大声笑道:“我去也!”左手一扬,四柄折断的矛头向潇湘子、尼摩星、尹克西、麻光佐四人激射过去。四柄矛头夹着呜呜破空之声,去势奇速,相距又近,刹那间已飞到四人眼前。
潇湘子等一惊,见闪避不及,只得各运内劲去接,那知四只手伸出去,一齐接了个空,噗的一声大响,四柄矛头都插入四人面前地下土中。原来他这一掷之劲,即发即收,矛头刚飞到四人身前,突然转弯插地。麻光佐是个戆人,只觉有趣,哈哈大笑,叫道:“白胡子,你的戏法真多。”潇湘子等三人却大为惊骇,忍不住变色,均想适才这一接不中,矛头转弯,自己的性命实已交在对方手里,矛头若非转而落地,却是插向自己小腹,凭他这一掷的刚猛劲力,那里还有命在?
周伯通戏弄四人成功,极是得意,笑声不绝,走到营帐门口,忽地童心大起,挥掌劈向营帐支柱,那柱子喀的一声断了,一座牛皮大帐登时落将下来,将忽必烈、金轮国师、杨过等一齐盖罩在内。周伯通大喜,纵身帐上,来回奔驰,将帐内各人都踏到了。金轮国师在帐内挥掌拍出,正好击在他脚底心。周伯通只觉一股大力冲到,却也抵挡不住,一个筋斗翻了下来,大叫:“有趣,有趣!”扬长而去。
待得国师等护住忽必烈爬出,众侍卫七手八脚换柱立帐,周伯通早去得远了。国师与潇湘子等齐向忽必烈谢罪,自愧护卫不周,惊动了王爷。忽必烈并不介怀,反不绝口的称赞周伯通本事,说如此异人不能罗致帐下,甚感可惜。国师等均有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