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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志平听了这几句话,答应又不是,不答应又不是,十分尴尬。他奉师命北上投书,丘处机确是叫他设法查察一下郭靖的为人与武功。长春子关心故人之子,原是一片好意,但尹志平少年好事,到了蒙古斡难河畔之后,不即求见六怪,却在半夜里先与郭靖交一交手,考较一下他的功夫。这时见六怪神情不善,心生惧意,不敢多耽,向各人行了个礼,说道:“弟子告辞了。”
柯镇恶送到蒙古包口,尹志平又行了一礼。柯镇恶厉声道:“你也翻个筋斗吧!”左手倏地伸出,抓住了他胸口衣襟。尹志平大惊,双手猛力上格,想要掠开柯镇恶的手臂,岂知他不格倒也罢了,只不过跌个筋斗,这一还手,更触柯镇恶之怒。他左臂上挺,将尹志平全身提起,扬声吐气,“嘿”的一声,将小道士重重摔在地下。尹志平跌得背上疼痛如裂,过了一会才慢慢挣扎起身,不作一声,一跛一拐的走了。
韩宝驹道:“小道士无礼,大哥教训得好。”柯镇恶默然不语,过了良久,长长叹了口气。五怪人同此心,俱各黯然。
南希仁忽道:“打不过,也要打!”韩小莹道:“四哥说得是。咱们七人结义,同闯江湖以来,不知经过了多少艰险,江南七怪可从来没退缩过。”柯镇恶点点头,对郭靖道:“回去睡吧,明儿咱们再加把劲。”
自此之后,六怪授艺更加督得严了。可是不论读书学武,以至弹琴弈棋诸般技艺,倘若企盼速成,戮力以赴,有时反而窒滞良多,停顿不前。六怪望徒艺成心切,督责綦严,而郭靖又绝非聪明颖悟之人,较之常人实更蠢钝了几分,他心里一吓,更加慌了手脚。自小道士尹志平夜访之后,三个月来竟进步甚少,倒反似退步了,正合了“欲速则不达”、“贪多嚼不烂”的道理。江南六怪各有不凡艺业,每人都是下了长期苦功,方有这等成就,要郭靖在数年间尽数领悟练成,就算聪明绝顶之人尚且难能,何况他连中人之资都也还够不上。江南六怪本来也知若凭郭靖的资质,最多只能单练韩宝驹或南希仁一人的武功,二三十年苦练下来,或能有韩南二人的一半成就。张阿生倘若不死,郭靖学他的质朴功夫最是对路。但六怪一意要胜过丘处机,明知“博学众家,不如专精一艺”的道理,总不肯空有一身武功,却眼睁睁的袖手旁观,不传给这傻徒儿。
这十六年来,朱聪不断追忆昔日醉仙楼和法华寺中动手的情景,丘处机的一招一式,在他心中尽皆清晰异常,尤胜当时所见。但要在他武功中寻找什么破绽与可乘之机,实非己之所能,有时竟会想到:“只有铜尸铁尸,或能胜得过这牛鼻子。”
这天清晨,韩小莹教了他越女剑法中的两招。那招“枝击白猿”要跃身半空连挽两个平花,然后回剑下击。郭靖多扎了下盘功夫,纵跃不够轻灵,在半空只挽到一个半平花,便已落下地来,连试了七八次,始终差了半个平花。韩小莹心头火起,勉强克制脾气,教他如何足尖使力,如何腰腿用劲,那知待得他纵跃够高了,却忘了剑挽平花,一连几次都是如此。
韩小莹想起自己六人为他在漠北苦寒之地挨了十多年,五哥张阿生更葬身异域,教来教去,却教出如此一个蠢才来,五哥的一条性命,六人的连年辛苦,竟全都是白送了,心中一阵悲苦,眼泪夺眶而出,将长剑往地下一掷,掩面而走。
郭靖追了几步没追上,呆呆的站在当地,心中难过之极。他感念师恩如山,只盼练武有成,以慰师心,可是自己尽管苦练,总是不成,实不知如何是好。
正自怔怔出神,突然听到华筝的声音在后叫道:“郭靖,快来,快来!”郭靖回过头来,见她骑在一匹青骢马上,一脸焦虑与兴奋的神色。郭靖道:“怎么?”华筝道:“快来看啊,好多大雕打架。”郭靖道:“我在练武呢。”华筝笑道:“练不好,又给师父骂了是不是?”郭靖点了点头。华筝道:“那些大雕打得真厉害呢,快去瞧。”
郭靖少年心情,跃跃欲动,但想到七师父刚才的神情,垂头丧气的道:“我不去。”华筝急道:“我自己不瞧,赶着来叫你。你不去,以后别理我!”郭靖道:“你快去看吧,回头你说给我听也是一样。”华筝跳下马背,撅起小嘴,说道:“你不去,我也不去。也不知道是黑雕打胜呢,还是白雕胜。”郭靖道:“就是悬崖上那对大白雕跟人打架么?”华筝道:“是啊,黑雕很多,但白雕厉害得很,已啄死了三四头黑雕……”
郭靖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牵了华筝的手,纵跃上马,两人共乘一骑,驰到悬崖之下。果见有十七八头黑雕围攻一对白雕,双方互啄,只打得毛羽纷飞。
悬崖上宿有一对白雕,身形极巨,比之常雕大出倍许,实是异种。雕羽白色本已稀有,而雕身如此庞大,蒙古族中纵是年老之人,也说极为少见,都说是一对“神鸟”,愚鲁妇人竟有向之膜拜的。
白雕身形既大,嘴爪又极厉害,一头黑雕闪避稍慢,给一头白雕啄中头顶正中,立即毙命,从半空中翻将下来,落在华筝马前。余下黑雕四散逃开,但随即又飞回围攻白雕。又斗一阵,草原上不少蒙古男女得讯赶来观战,悬崖下围聚了六七百人,纷纷指点议论。铁木真得报,也带了窝阔台和拖雷驰到,看得很有劲道。
郭靖与拖雷、华筝常在悬崖下游玩,几乎日日见到这对白雕飞来飞去,有时观看双雕捕捉鸟兽为食,有时将大块牛羊肉抛向空中,白雕飞下接去,百不失一,是以对之已生感情,又见白雕以寡敌众,三个人不住口的为白雕呐喊助威:“白雕啄啊,左边敌人来啦,快转身,好好,追上去,追上去!”
酣斗良久,黑雕又死了两头,两头白雕身上也伤痕累累,白羽上染满了鲜血。一头身形特大的黑雕忽然高叫几声,十多头黑雕转身逃去,没入云中,尚有四头黑雕兀自苦斗。众人见白雕获胜,都欢呼起来。过了一会,又有三头黑雕也掉头急向东方飞逃,一头白雕不舍,随后赶去,片刻间都已飞得影踪不见。只剩下一头黑雕,高低逃窜,给余下那头白雕逼得狼狈不堪。眼见那黑雕难逃性命,忽然空中雕鸣急唳,十多头黑雕从云中猛扑下来,齐向白雕啄去。铁木真大声喝采:“好兵法!”
这时白雕落单,不敌十多头黑雕的围攻,虽然又啄死了一头黑雕,终于身受重伤,堕在崖上,众黑雕扑上去乱抓乱啄。郭靖与拖雷、华筝都十分着急,华筝甚至哭了出来,连叫:“爹爹,快射黑雕。”
铁木真却只是想着黑雕出奇制胜的道理,对窝阔台与拖雷道:“黑雕打了胜仗,这是很高明的用兵之道,你们要记住了。”两人点头答应。
众黑雕啄死了白雕,又向悬崖的一个洞中扑去,只见洞中伸出了两只小白雕的头来,眼见立时要给黑雕啄死。华筝大叫:“爹爹,你还不射?”又叫:“郭靖,郭靖,你瞧,白雕生了一对小雕儿,咱们怎地不知道?啊哟,爹爹,你快射死黑雕!”
铁木真微微一笑,拉硬弓,搭铁箭,飕的一声,飞箭如电,正穿入一头黑雕身中,众人齐声喝采。铁木真把弓箭交给窝阔台道:“你来射。”窝阔台一箭也射死了一头。待拖雷又射中一头时,众黑雕见势头不对,纷纷飞逃。
蒙古诸将也都弯弓相射,但众黑雕振翅高飞之后,就极难射落,强弩之末劲力已衰,未能触及雕身便已掉下。铁木真叫道:“射中的有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