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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道:“罗刹国在雅克萨和尼布楚的骑兵步兵不过六千。咱们以七八倍兵力去对付,那是雷霆万钧之势了,只盼你别堕了我堂堂中华的国威才好。”韦小宝道:“这一仗是奴才代着皇上去打的,咱们只消有一点小小挫折,也让罗刹国人给小看了。皇上尽管放心。”康熙道:“很好。你还有什么需用没有?”韦小宝道:“奴才从台湾带来了五百名藤牌兵来京,他们曾跟红毛兵开过仗,善于抵御火器,奴才想一并带去进剿罗刹。”
康熙喜道:“那好得很啊。郑成功的旧部打败过荷兰红毛兵,你带了去打罗刹兵,咱们又多了三分把握。我本来耽心罗刹兵火器厉害,只怕我军将士伤亡太多。”韦小宝道:“藤牌能挡住鸟枪子弹,这些藤牌兵着地滚将过去,用大刀斩鬼子兵的鬼脚。”康熙大喜,连称:“妙得很,妙得很!”
韦小宝道:“奴才有个小妾,当年随着同去莫斯科,精通罗刹鬼话,又会武功。想请皇上恩准,让她随军办事。”清朝规定,出师时军中携家带眷,乃是大罪,因此须得先行陈请。
康熙点了点头,道:“知道了。我的妹子建宁公主跟了你,你叫我做便宜大舅子,这件事也不来计较了。你须得立场大功,方能折过,否则咱们不能算完。我妹子是你正妻,可不能做小妾!”韦小宝磕头道:“这个自然!”
韦小宝七个妻子,只论年纪,不分大小,建宁公主是御妹之尊,总不能做妾,虽非韦小宝所最爱,却顺为正妻。
韦小宝磕头辞出,退到门口时,康熙问道:“听说你的师父陈永华,是给郑克塽杀的,是不是?”韦小宝一怔,应道:“是。”康熙道:“郑克塽已归降朝廷。我答允过他,郑氏子孙一体保全。你别去跟他为难。”韦小宝只得答应。
他此番来京,早就预拟去寻郑克塽的晦气,那知康熙先行料到,如此吩咐下来,倘若再去动他,那便是违旨了,寻思:“难道这小子害死我师父的大仇,就此罢休不成?”低了头缓步走出,忽听得有人说道:“韦兄弟,恭喜你啊。”
韦小宝听得声音好熟,抬起头来,只见眼前一人身高膀宽,笑吟吟的望着自己,正是御前侍卫总管多隆。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那日他逃出宫去,明明在自己屋中已将多隆一剑刺死,这可不是他鬼魂索命来吗?霎时之间,只吓得全身发抖,既想转身奔逃,又想跪下哀求饶命,可是两条腿便如钉在地下一般,再也难以移动半步,下身前后俱急,只差这么一点儿便要屎尿齐流。
多隆走近身来,拉住了他手,笑道:“好兄弟,多年不见,做哥哥的想念得紧,别来想必诸事如意。听说你在通吃岛上为皇上钓鱼,皇上时时升你的官爵,我听了也是欢喜。”
韦小宝觉得他的手甚是温暖,日光照进走廊,他身旁也有影子,似乎不是鬼魂,惊怖之念稍减,喃喃应道:“是,是。”又怕他念着前仇,要算那笔旧帐,只是那一匕首明明对准了他心脏戳入他背心,如何会得不死,慌乱之际,那里想得明白?
多隆又道:“那日在兄弟屋里,做哥哥的中了暗算,幸蒙兄弟赶走刺客,我这条命才得保全。这件事一直没能亲口向你道谢,心中可常常记着。你却又托施琅从台湾带礼物来给我,当真生受不起。”
韦小宝见他神色诚挚,当不是在说反话,心想:“他是御前侍卫总管,皇上身边的近臣。施琅这次来送礼,自然有他的份。想来他向施琅问起了我,施琅便卖个顺水人情,说礼物之中有一部分是我送的,以便显得他跟我交情很深,别人冲着我的面子,不会跟他为难。只是怎么说我赶走了刺客,这件事可弄不懂了。”
多隆见他脸色白里泛青,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只道他是受了康熙的斥责,安慰他道:“皇上近来脾气有时不大好,多半是为了罗刹国欺人太甚,兄弟不必耽心。待会下了班,咱们去好好的吃他一顿,叙上一叙。”韦小宝道:“皇上恩德天高地厚,刚才又升了我的官。兄弟心中感激,真不知怎样才报得了君恩。”多隆笑道:“恭喜,恭喜。兄弟办事能干,能给皇上分忧,加官进爵,那是理所当然。”艳羡之意见于颜色。
韦小宝见他语气和神色之间,对自己又亲热,又羡慕,素知他是直爽汉子,不会作伪,心中惊惧之意尽去,笑道:“多大哥,请你等一等,兄弟尿急得很。皇上传见,吩咐叮嘱的话很多,兄弟忍尿忍到这时候,可实在忍不住了。”
多隆哈哈大笑,知道皇上召见臣子,若不示意召见已毕,臣子决不敢告退。做臣子的当真尿急起来,倒是一件大大的难事。只不过也只有像韦小宝这等宠臣,皇上才会跟他说话这么久。别的大臣三言两语,即命起去,也轮不到他尿急屎急。多隆和韦小宝向来亲厚,今日久别重逢,心中着实高兴,当即拉着他手,送他到茅房门口,站在门口等他解完了手出来。
那日韦小宝为了要救师父及天地会众兄弟性命,无可奈何,剑刺多隆,想起平日他对自己很不错,内心也着实歉仄,想不到他居然没死,对自己又没丝毫见怪之意,这一泡尿就撒得加倍痛快,出得茅房来,便以言语套问当日情形。
多隆说道:“那日我醒转来时,已在床上躺了三日四夜。关太医说,幸亏我的心生得偏了,刺客这一刀只刺伤了我的肺,没伤到心。他说像我这种心生偏了的人,十万个人中也没一个。”韦小宝心道:“惭愧,原来如此。”笑道:“我一向只道大哥是个直心肠的好汉,那知大哥是个偏心人。大哥偏心,是特别宠爱小姨太呢,还是对小儿子偏心?”多隆一楞,笑道:“兄弟不提,我倒也没想起。我对第八房小妾加意宠爱些,想来便是偏心之故了。”
两人笑了一阵。韦小宝笑道:“这刺客武功很高,他来暗算大哥,兄弟事先竟也没察觉。”多隆道:“是啊。”压低了声音道:“刚巧那时建宁公主殿下来瞧兄弟。这种事情,咱们做奴才的是不敢多问一句的。我养了三个月的伤,这才痊愈。皇上谕示,是韦兄弟奋勇救了我的性命,亲手格毙了刺客。这中间的详细经过,兄弟也不必提了,总而言之,做哥哥的极承你的情。”
韦小宝的脸皮之厚,在康熙年间也算得是数一数二,但听了这几句话,脸上居然也不禁为之一红,才知还是皇帝为自己隐瞒了。一来是皇上亲口说的,多隆自然信之不疑;二来其中涉及公主的隐私,宫中人人明白,这种事越少过问越好,便有天大疑窦,也只好深藏心底。若非如此,要编造一套谎话来掩饰过去,倒也须煞费苦心。
韦小宝内心有愧,觉得对这忠厚老实之人须得好好补报一番,说道:“兄弟在台湾带了些土仪,回头差人送到大哥府上。”多隆连连摇手,道:“不用了,不用了。咱们自己人,何必再闹这一套?上次施琅带来了兄弟的礼物,那已经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