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夫人低声道:“我跟他总是夫妻一场,我把他安葬了,好不好?”语声温柔,竟是向韦小宝恳求准许一般。韦小宝又惊又喜,忙道:“好啊,自该将他葬了。”拾起地下的一根判官笔,和洪夫人两人在沙滩上掘坑,方怡和沐剑屏过来相助,将洪教主的尸体埋入。
洪夫人跪下磕了几个头,轻声说道:“你虽强迫我嫁你,可是……可是成亲以来,你自始至终待我很好。我却从来没真心对你。你死而有知,也不用再放在心上了。”说着站起身来,不禁泪水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她怔怔的悄立片刻,拭干了眼泪,问韦小宝道:“咱们就在这里住下去呢,还是回中原去?”韦小宝搔头道:“这地方万万住不得,洪教主、陆先生他们的恶鬼,非向我们索命不可,当真乖乖不得了。不过回去中原,小皇帝又要捉我杀头,最好……最好是找个太平的地方躲了起来。”突然间想到一个所在,喜道:“有了。咱们去通吃岛,那里既没恶鬼,小皇帝又找我不到。”洪夫人问道:“通吃岛在那里?”韦小宝向西一指,笑道:“那边这个小岛,我叫它通吃岛。”洪夫人点头道:“你既喜欢去,那就去罢。”不知如何,对他竟千依百顺。
韦小宝大乐,叫道:“去,去,大家一起都去!”过去扶起公主,笑道:“大伙儿上船罢!”公主挥手便是一掌,韦小宝侧头躲过。公主怒道:“你去你的,我不去!”
韦小宝道:“这岛上有许许多多恶鬼,无头鬼,断脚鬼,有给大炮轰出了肠子的拖肠鬼,有专摸女人大肚子的多手鬼……”公主听得害怕之极,顿足道:“还有你这专门胡说八道的嚼蛆鬼。”左足飞出,在韦小宝屁股上重重一脚。韦小宝“啊”的一声,跳起身来。
洪夫人缓步走过去。公主退开几步。洪夫人道:“以后你再打韦公子一下,我打你十下,你踢他一脚,我踢你十脚。我说过的话,从来算数。”公主气得脸色惨白,怒道:“你是他什么人,要你这般护着他?你……你自己老公死了,就来抢人家的老公。”
方怡插口道:“你自己的老公呢?吴应熊呢?还不也死了?”公主怒极,骂道:“小贱人,你老公也死了。”
洪夫人缓缓的道:“以后你再敢说一句无礼的言语,我叫你一个人在这岛上,没人陪你。”公主心想这泼妇说得出做得到,当真要自己一个人在这岛上住,这许多拖肠鬼、多手鬼拥将上来,那便如何是好?她一生养尊处优,颐指气使,这时只好收拾起金枝玉叶的横蛮脾气,乖乖的不再作声。
韦小宝大喜,心想:“这个小恶婆娘今天遇到了对头,从此有人制住她,免得她一言不合,伸手便打。”举手摸摸自己给扯伤的耳朵,兀自十分疼痛。
洪夫人对方怡道:“方姑娘,请你去吩咐船夫,预备开船。”方怡道:“是。”又道:“夫人怎地对属下如此客气,可不敢当。”洪夫人微笑道:“咱们今后姊妹相称,别再什么夫人属下的了。你叫我荃姊姊,我就叫你怡妹妹罢。那毒丸的解药,上船后就给你服,从此以后,再也不用耽心了。”方怡和沐剑屏都十分欢喜。
一行人上得船来,舟子张帆向西。韦小宝左顾右盼,甚是得意。洪夫人果然取出解药,给方怡和沐剑屏服了,又打开船上铁箱,取出韦小宝的匕首、“含沙射影”暗器、银票等物,还了给他。曾柔等人的兵刃也都还了。
韦小宝笑道:“今后我也叫你荃姊姊,好不好?”洪夫人喜道:“好啊。咱们排一排年纪,瞧是谁大谁小。”各人报了生日年月,自然是洪夫人苏荃最大,其次是方怡,更其次是公主。韦小宝不知自己生日,瞎说一通,说曾柔、沐剑屏和他三人同年,还说曾柔大了他三个月,沐剑屏小了他几天。
苏荃、方怡等四女姊姊妹妹的叫得甚是亲热,只公主在一旁含怒不语。苏荃道:“她是公主殿下,不愿跟我们平民百姓姊妹相称,大家还是称她为公主罢。”公主冷冷的道:“我可不敢当。”想到她们联群结党,自己孤另另的,而这没良心的死太监小桂子,看来也是向着她四人的多,向着自己的少,伤心之下,忍不住放声大哭。
韦小宝挨到她身边,拉着她手安慰,柔声道:“好啦,大家欢欢喜喜的,别哭……”公主扬起手来,一巴掌打了过去,猛地里想起苏荃说过的话来,这一掌去势甚重,没法收住,只得中途转向,啪的一声,打在自己胸口,“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众人忍不住都哈哈大笑。公主更加气苦,伏在韦小宝怀里大哭。韦小宝笑道:“好啦,好啦。大家不用吵架,咱们来赌,我来做庄。”
可是在洪教主的铁箱中仔细寻找,韦小宝那六颗骰子却再也找不到了,自是陆高轩在搜查他身体之时,将六颗骰子随手抛了。韦小宝闷闷不乐。苏荃笑道:“咱们用木头来雕六粒骰子罢。”韦小宝道:“木头太轻,掷下去没味道的。”
曾柔伸手入怀,再伸手出来时握成了拳头,笑道:“你猜这是什么?”韦小宝道:“猜铜钱吗?那也好。总胜过了没得赌。”曾柔笑道:“你猜几枚?”韦小宝笑道:“三枚。”曾柔摊开手掌,一只又红又白的手掌中,赫然是四粒骰子。韦小宝“啊”的一声大叫,跳起身来,连问:“那里来的?那里来的?”曾柔轻笑一声,把骰子放在桌上。
韦小宝一把抢过,掷了一把又一把,兴味无穷,只觉这四枚骰子两边轻重时时不一,显是灌了水银的假骰子,心想曾柔向来斯文腼腆,怎会去玩这假骰子骗人钱财?一凝思间,这才想起,心下一阵欢喜,反过左手去搂住了她腰,在她脸上一吻,笑道:“多谢你啦,柔姊姊,多亏你把我这四颗骰子一直带在身边。”
曾柔满脸通红,逃到外舱。原来那日韦小宝和王屋派众弟子掷骰赌命,放了众人,曾柔临出营帐时向他要了这四颗骰子去。韦小宝早就忘了,曾柔却一直贴身而藏。
骰子虽然有了,可是这几个女子却没一个有赌性,虽凑趣陪他玩耍,但赌注既小,输赢又漫不在乎,玩不到一顿饭功夫,大家就毫不起劲,比之在扬州妓院、赌场、宫中、军中等处的滥赌狠赌,局面实有天壤之别。韦小宝意兴索然,嚷道:“不玩了,不玩了,你们都不会的。”想起今后在通吃岛避难,虽有五个美人儿相陪,可是没钱赌,没戏听,这日子可也闷得很。再说,在岛上便有千万两金子、银子,又有何用?金银既同泥沙石砾一般,赢钱也就如同赢泥沙石砾了。何况他心中最在意的是双儿和阿珂二人,这二人却偏偏不在身边,双儿生死如何,阿珂又在何处,时时挂在心头,岂能就此撇下她两个不理?
他越想越没趣,说道:“咱们还是别去通吃岛罢。”苏荃道:“那你说去那里?”
韦小宝想了想,道:“咱们都去辽东,去把那个大宝藏挖了出来。”苏荃道:“大家安安稳稳的在荒岛上过太平日子,不很好吗?就算掘到了大宝藏,也没什么用。”韦小宝道:“金银珠宝,成千成万,怎会没用?”方怡道:“鞑子皇帝一定派了兵马到处捉你,咱们还是躲起来避避风头,过得一两年,事情淡了下来,你爱去辽东,那时大伙儿再去,也还不迟。”
韦小宝问曾柔和沐剑屏:“你两个怎么说?”沐剑屏道:“我想师姊的话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