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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秦又给她叫破一招,暗想鞭长剑短,马高步低,自己双重不利,何况她怪招百出,一味戏耍纠缠,自己只要稍有疏神,着了她的道儿,岂非一世威名付于流水?当下按剑横胸,正色说道:“如此儿戏,那算什么?姑娘倘若真以八仙剑赐招,在下便奉陪走走。”
袁紫衣道:“好,若不用正宗八仙剑法胜你,谅你也不甘让那掌门之位。”说着跃下马背,便在下马之时,已将软鞭缠回腰间。
蓝秦剑尖微斜,左手捏个剑诀,使的是半招“铁拐李葫芦系腰”,只待对手出剑,下半招立时发出。
袁紫衣长剑抖动,待要进招,回眸朝胡斐望了一眼,向蓝秦道:“跟你比试一下,倒不打紧,我这宝马可别让马贼盗了去。”胡斐道:“当你跟人动手之时,我不打你这马的主意便是。”袁紫衣道:“哼,小胡斐诡计多端,谁信了他谁便上当。”左手拉住马缰,嗤的一剑,金刃带风,一招“张果老倒骑驴”斜斜刺出。
蓝秦见她左手牵马,右手使剑,暗想这是你自己找死,可怪不得旁人,当即“拨云见日”、“仙人指路”、“魁星点元”,拆了一招却还了两剑。
袁紫衣见他剑招凌厉,脸上虽仍含微笑,心中却立收轻视之意,暗想师父所言非虚,八仙剑法果是剑中一绝,此人使将出来,比我功力可深厚得多了,当下也以八仙剑法见招拆招。她左手拉着马缰,既不能转身抢攻,也难大纵大跃,自是诸多受制。但她门户守得甚为严密,蓝秦却也找不到破绽,见她所使剑法果是本门嫡派,不由得暗暗称异,心想本门之中,什么时候竟出了这等人物?
斗剑之处,正当衡阳南北来往的官道大路,两人只拆得十余招,南边来了一队推着小车的盐贩,跟着北边大道上也来了几辆骡车。众商贩见路上有人斗剑,都停下观看。不多时南北两端又到了些行旅客商。众人一来见斗得热闹,二来畏惧两个朝廷武官,都候在路上静静旁观。
又斗一阵,蓝秦已瞧出对方虽学过八仙剑术,但剑法中许多精微奥妙之处,却并未体会得到,只是她武功甚杂,每到危急之际,便突使一招似是而非的八仙剑法,将自己的杀着化解了,因此一时倒也无法取胜。他见旁观者众,对手非但是个少女,而且左手牵马,显是以半力与自己周旋,纵使跟她打成平手,也没脸面上京参与掌门人之会了,催动剑力,将数十年来钻研而得的剑术一招招使将出来。
旁观众人见他越斗越勇,剑光霍霍,绕着袁紫衣身周急攻,不由得都为那女郎耽心。只那两名侍卫却盼蓝秦得胜,好代他们一雪受辱之耻。
袁紫衣久战不下,一瞥眼间,见到胡斐脸上似笑非笑,似有讥嘲之意,心想:“好小子,你笑我来着,教你瞧瞧姑娘手段!”但这番斗剑限于只使八仙剑,其余武功都不能用,左手又牵着白马,若放开马缰,凭轻功取胜,那还是教胡斐小看了。她好胜心切,见蓝秦招招力争上风,自己剑势已为他长剑笼住,倏地左手向前轻推。那白马极有灵性,受到主人指引,忽地前冲,人立起来,似要往蓝秦的头上踏落。
蓝秦一惊,侧身避让,突觉手腕一麻,手中长剑已脱手飞上天空。他全神闪避马蹄,竟没防到手上遭了暗算。他在武林中虽不算得是一流高手,但数十年来事事小心,这才能长保威名,想不到一生谨慎,到头来还是百密一疏,败在一个少女手下。蓝秦兵刃脱手,立时一个箭步,抢到自己坐骑之旁,又从鞍旁取出一柄长剑,此人做事把细之极,连兵器也多带了一把,本来是备而不用,这时却“备而要用”了。斗见白光耀眼,袁紫衣将手中长剑也掷上了天空,双剑在空中相交,当的一声响,蓝秦那柄剑竟在空中断成两截。
她这震剑断刃的手法全是一股巧劲,否则双剑在空中均无着力之处,如何能将纯钢长剑震断?她使此手法,意在哗众取宠,便如变戏法一般,料想旁人非喝采不可,这采声一作,蓝秦非恼怒不可,再斗便易胜过他了。
果然旁观众人齐声喝采。蓝秦一呆之下,脸色大变。袁紫衣接住空中落下的长剑,分心刺到,叫道:“曹国舅拍板!”蓝秦提剑挡格,当的一响,长剑又自断为两截。
这一下袁紫衣仍是取巧,她出招虽是八仙剑法,但双剑相交之际,剑身微抖,已然变招。蓝秦剑招落空,给她蓦地凌空拍击,殊无半点力道相抗,待得运劲,剑身早断,拆穿了说,不过是他横着剑身,任由对方斩断而已。只袁紫衣心念如闪电,出招似奔雷,一计甫过,二计又生,叫他防不胜防。
旁观众人见那美貌少女连断两剑,又是轰雷似的一声大采。蓝秦心下琢磨:“这女子虽未能以八仙剑法胜我,但她武功甚博,诡异百端,我再跟她动手也是枉然。”眼见她洋洋自得,翻身上了马背,便拱手道:“佩服,佩服!”
弯腰拾起三截断剑,说道:“在下这便还乡,终身不提剑字。只是旁人问起,在下输在那一派那一位英雄豪杰剑底,却教在下如何回答?”
袁紫衣道:“我姓袁名紫衣,至于家师的名讳吗……”纵马走到蓝秦耳旁,凑近身去,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蓝秦一听之下,脸色登变,脸上沮丧恼恨之色立消,变为惶恐恭顺,说道:“早知如此,小人如何敢与姑娘动手?姑娘见到尊师之时,便说梧州蓝某向他老人家请安。”说着牵马倒退三步,候在道旁。
袁紫衣在白马鞍上轻轻一拍,笑道:“得罪了!”回头向胡斐嫣然一笑,轻提马缰。那白马并没跨步,斗然跃起,在空中越过了几辆骡车,向北疾驰,片刻间已不见了影踪。
大道上数十对眼睛一齐望着她背影。一人一马早已不见,众人仍呆呆的遥望。
袁紫衣一日之间连败南方两大武学宗派高手,这份得意之情,实难言宣,但见道旁树木不绝从身边飞快倒退,情不自禁,纵声唱起歌来。
只唱得两句,突觉背上热烘烘的有些异状,忙伸手去摸,只听轰的一声,身上登时着火。这一来如何不惊?使招“乳燕投林”,从马背飞身跃起,跳入道旁河中,背上火焰方始熄灭。她急从河中爬起,一摸背心,衣衫上已烧了个大洞,虽未着肉,但里衣也已烧焦。
她气恼异常,低声骂道:“小贼胡斐,你这次的鬼计好不狠毒。”从衣囊中取出一件外衫,待要更换,一瞥间见白马左臀上又黑又肿,两只大蝎子爬着正自吮血。袁紫衣大吃一惊,用马鞭挑下蝎子,拾起一块石头砸得稀烂。这两只大蝎毒性厉害,马臀上黑肿之处不住慢慢扩展。白马虽然神骏,也已抵受不住痛楚,纵声哀鸣,前腿曲跪,卧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