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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禹是叛门奸徒,赵半山怎能授他太极秘法?那是他见胡斐拳招极尽奇妙,临敌之际却只凭一己的聪明生变,拳理的根本尚未明白,想是未遇明师指点。武林之中规矩极多,若为别门别派弟子,纵使他虚心请益,也未便可率尔指点,否则极易惹起他本门师长不快,许多纠纷祸患,常由此而起。他不知胡斐无师自通,只凭了祖传的一部拳经,自行研习而成,眼见他良材美质,未加雕琢,甚为可惜,料想他师长未明武学至理,因此藉着陈禹请问之机,将武学的基本道理解说一通,每一句话都切中胡斐拳法的弊端,说得上是倾囊以授。他知胡斐聪明过人,必能体会,至于商老太、王剑英、王剑杰、马行空等人虽也听到了,但这些人年纪已大,纵明其理,未必能再下苦功。其余殷仲翔、商宝震、徐铮等人,看来多半资质有限,当不足道。
经此一番指点,胡斐依法苦练,日后终得成为一代武学高手。只如此传授功诀,武林中也可说别开生面了。
赵半山讲解已毕,向陈禹道:“我说的可对么?”陈禹道:“承蒙指点,茅塞顿开。早知如此,在下只须向赵三爷磕头求教,也不必向孙吕二人苦苦哀求了。”赵半山冷然道:“是啊,早知如此,那也不必害死两条人命了。”陈禹一惊,一道凉气从背脊上直透下去,心想:“他好端端传我拳诀,怎地又提此事?”向王氏兄弟、殷仲翔等人一望,见各人脸上均现迷惘之色。
赵半山道:“陈爷,这两个拳诀我是传于你了,如何使用,只怕你还领会不到,来,咱们来推推手。”推手是太极同门练武的常用手法,陈禹虽存疑惧,却也不便相拒,说道:“赵三爷,在下技艺平常,请您老人家包涵着点儿。”赵半山铁青着脸道:“太极北宗第一高手吕希贤都死在阁下掌底,怎说是技艺平常?看招罢!”一招“手挥琵琶”,向他击去。陈禹一惊,忙以“如封似闭”守住正中,数招之间,拳路已全受对手之制。两人使的太极拳虽有南北宗之分,拳路其实大同小异,但修为深浅有别,又拆数招,陈禹的双掌似乎全给赵半山黏住了。
直到此时,孙刚峰心头一块大石方始落地,只听赵半山问道:“孙兄,你说吕希贤是给他用‘云手’累死的?”孙刚峰忙道:“是啊。我见到吕师弟的尸首,显是筋骨脱力。”陈禹越斗越惊,说道:“赵三爷,在下不是您对手,请您停手罢。”赵半山道:“好,你再接我一招。”左手带着他右手,转了一个大圈,一股极强的螺旋力带动他左手,正是太极云手。这云手连绵不断,一圈过后,又是一圈,当日陈禹害死吕希贤,使的正是这路手法。陈禹想到吕希贤死时的惨状,想到他连声哀告而自己却不绝催劲,想到他连最后一分力气也给自己逼了出来,不由得面如土色。
赵半山见到他惊惧之极的神色,心肠软了,劲力一松,黏力卸去,温言道:“大丈夫一身作事一身当,既行恶事,自有恶果。你好好想一想罢。”他生性仁善,虽知陈禹死有应得,却不忍见他如吕希贤一般惨受折磨而死。
他转过身子,负手背后,仰天叹道:“一个人所以学武,若不能卫国御侮、精忠报国,也当行侠仗义、济危扶困。如果以武济恶,那还不如作个寻常农夫,种田过活了。”这几句其实也是说给胡斐听的,生怕他日后为聪明所误,走入歧途。他一生从未见过胡斐这等美质,心中对之爱极,自忖此事一了,随即西归回疆,日后未必再能与之相见,因此传授上乘武学之后,复谆谆相诫,劝其勉力学好。
胡斐如何不懂他言中之意,大声喝道:“姓陈的,一个人做了恶事,就算旁人不问,也不如自尽了的好,免得污辱了祖宗的英名。”他这几句其实是答覆赵半山的。赵半山极是喜慰,转头望着他,神色甚是嘉许。胡斐眼中却满是感激之情。
正当一老一少惺惺相惜、心意互通之际,陈禹见赵半山后心门户大开,全无防备,自己与他相距不到二尺,心想:“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运劲右臂,奋起全身之力,一招“进步搬拦捶”,往赵半山背心击去。
陈禹这一拳,乃他毕生功力之所聚,自知这一招若不能制敌死命,自己就无活命之机,当真是拳去如风,势若迅雷,犹似大铁锤之一击。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之间,赵半山身子微弓,正是太极拳“白鹤亮翅”的前半招,陈禹这一拳的劲力登时落空。赵半山腰间半扭,使出“揽雀尾”的前半招,转过身来,双掌缓缓推出,使的是太极拳中的“按”劲。他以半招化解敌势,第二个半招已立即反攻,只两个半招,陈禹全身已在他掌力笼罩之下。
太极拳乃是极寻常的拳术,武学之士几乎人人识得。厅上旁观众人于两人招式均了然于心,见赵半山一守一攻都只使了半招,便能随心所欲,的是名家手段,非同凡俗,无不大为叹服。
此时陈禹咬紧牙关,拚着生平所学,与赵半山相抗,初一接招,只觉对方力道也不甚强,当即手上加劲。但劲力一增,立觉对方反击的力道也相应而增,大惊之下,急忙松劲,对方的反力居然也即松了,然而要脱出他牵引之力,却也不能。
胡斐默默想着赵半山适才所授的“乱环诀”与“阴阳诀”,凝神观看二人过招,印证赵半山所说的拳诀要义。但见陈禹发拳推掌,劲力虽强,可是只要给赵半山一拨一带,拳掌的去向方位登时变了,那正是“乱环诀”中所谓“陷敌深入乱环内,四两能拨千斤动”的应用。他瞧了一会,笑道:“陈老兄,你已经深陷赵三爷的乱环之内了,我瞧你今日要归位。”
陈禹全神贯注的应付敌招,胡斐这几句话全没听见。又拆数招,胡斐瞧出陈禹拳招中露出破绽,叫道:“赵伯伯,他左肋空虚,何不击他?”赵半山笑道:“正是!”拳随声至,攻向他左肋。陈禹急忙闪避。胡斐又道:“攻他右肩。”赵半山道:“好!”发掌向他右肩拍去。
陈禹沉肩反掌架开。赵半山笑问:“下一招怎地?”胡斐道:“踢他腰间。”赵半山左掌一带,陈禹拿劲稳住身子,赵半山果然飞脚踢他腰间。胡斐连叫数下,每一招都说得头头是道,而且是早说了一两招,竟能料敌机先。赵半山赞道:“小兄弟,你说的大有道理。”胡斐突然叫道:“拍他背心。”
这时赵半山正与陈禹相对,心中一怔:“这一招可叫得不对了,我与敌人正面相持,怎能攻他背心?”但微一迟疑,立时省悟:“这孩子是出了个难题给我做。”身子半斜,右掌向外拖引,陈禹也即斜身应招。赵半山左掌再向右带,陈禹的身子又斜了几分,背心算是卖给了人家。赵半山轻轻挥掌拍出,正拍中他背脊。这一掌只要去得稍快,力道略强,改拍为击,陈禹已然毙命,他大骇之下,急忙转身,脸上惨无人色。
赵半山回头笑道:“对不对啊?”胡斐大拇指一翘,赞道:“好极了!多谢赵伯伯教招。”躬身示谢。他其实并非向赵半山出个难题,而是向师父请教拳法。
陈禹死里逃生,但究是名家弟子,虽惊魂未定,却已见到可乘之机,只见赵半山回身与胡斐说话,下盘空虚,心想:“我急攻两招,瞧来就能逃命。”飞腿“转身蹬脚”,猛向赵半山踢去,见他侧身一退,大喝一声,一招“手挥琵琶”,斜击敌人左肩。他这两招连环而出,势如狂风骤雨,用意不在伤敌,只求赵半山再退得一步,他便能夺门而逃,自恃年轻力壮,腿长脚快,赵半山身子肥胖,拳术虽高,说到跑路,总胜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