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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冲大醉下峰直至午夜方醒。酒醒后始知身在旷野之中恒山群弟子远远坐着
守卫。令狐冲头痛欲裂想起自今而后只怕和盈盈再无相见之期不由得心下大痛。一
行人来到恒山见性峰上向定闲、定静、定逸三位师太的灵位祭告大仇已报。众人料想日
月教旦夕间便来攻山一战之后恒山派必定覆灭好在胜负之数早已预知众人反而
放宽胸怀无所担心。不戒夫妇、仪琳、田伯光等四人在华山脚下便已和众人相会一齐
来到恒山。众人均想就算勤练武功也不过多杀得几名日月教的教众于事毫无补益
大家索性连剑法也不练了。虔诚之人每日里勤念经文余人满山游玩。恒山派本来戒律精
严朝课晚课丝毫无怠这些日子中却得轻松自在一番。
过得数日见性峰上忽然来了十名僧人为的是少林寺方丈方证大师。令狐冲正在
主庵中自斟自饮击桌唱歌自得其乐++忽听方证大师到来不由得又惊又喜忙抢出相
迎。方证大师见他赤着双脚鞋子也来不及穿满脸酒气微笑道:“古人倒履迎宾总
还记得穿鞋。令狐掌门不履相迎待客之诚更胜古人了。”
令狐冲躬身行礼说道:“方丈大师光降令狐冲不曾远迎实深惶恐。方生大师也
来了。”方生微微一笑。令狐冲见其余八名僧人都是白须飘动叩问法号均是少林寺“
方”字辈的高僧。令狐冲将众位高僧迎入庵中在蒲团上就座。这主庵本是定闲师太清修
之所向来一尘不染自从令狐冲入居后满屋都是酒坛、酒碗乱七八糟令狐冲脸上
一红说道:“小子无状众位大师勿怪。”
方证微笑道:“老僧今日拜山乃为商量要事而来令狐掌门不必客气。”顿了一顿
说道:“听说令狐掌门为了维护恒山一派不受日月教副教主之位固将性命置之度外
更甘愿割舍任大小姐这等生死同心的爱侣武林同道无不钦仰。”令狐冲一怔心想
:“我不愿为了恒山一派而牵累武林同道不许本派弟子泄漏此事以免少林、武当诸派
来援大动干戈多所杀伤。不料方证大师还是得到了讯息。”说道:“大师谬赞令人
好生惭愧。晚辈和日月教任教主之间恩怨纠葛甚多说之不尽。有负任大小姐恩义事
出无奈大师不加责备反加奖勉晚辈万万不敢当。”
方证大师道:“任教主要率众来和贵派为难。今日嵩山、泰山、衡山、华山四派俱已
式微恒山一派别无外援令狐掌门却不遣人来敝寺传讯莫非当我少林派僧众是贪生怕
死、不顾武林义气之辈?”令狐冲站起说道:“决计不敢。当年晚辈不自检点和日月教
脑人物结交此后种种祸事皆由此起。晚辈自思一人作事一人当连累恒山全派已
然心中不安如何再敢惊动大师和冲虚道长?倘若少林、武当两派仗义来援损折人手
晚辈之罪可万死莫赎了。”
方证微笑道:“令狐掌门此言差矣。魔教要毁我少林、武当与五岳剑派百余年前便
已存此心其时老衲都未出世和令狐掌门又有何干?”令狐冲点头道:“先师昔日常加
教诲自来正邪不两立魔教和我正教各派连年相斗仇怨极重。晚辈识浅只道双方各
让一步便可化解殊不知任教主与晚辈渊源虽深到头来终于仍须兵戎相见。”
方证道:“你说双方各让一步便可化解这句话本来是不错的。日月教和我正教各
派连年相斗其实也不是有甚么非拚个你死我活的原因只是双方领都想独霸武林意
欲诛灭对方。那日老衲与冲虚道长、令狐掌门三人在悬空寺中晤谈深以嵩山左掌门混一
五岳剑派为忧便是怕他这独霸武林的野心。”说着叹了口长气缓缓的道:“听说日月
教教主有句话说甚么‘千秋万载一统江湖’既存此心武林中如何更有宁日?江湖
上各帮各派宗旨行事大相径庭。一统江湖万不可能。”令狐冲深然其说点头道:“
方丈大师说得甚是。”方证道:“任教主既说一个月之内要将恒山之上杀得鸡犬不留。
他言出如山决无更改。现下少林、武当、昆仑、峨嵋、崆峒各派的好手都已聚集在恒
山脚下了。”令狐冲吃了一惊“啊”的一声跳起身来说道:“有这等事?诸派前辈
来援晚辈蒙然不知当真该死之极。”恒山派既知魔教一旦来攻人人均无幸理甚么
放哨、守御等等尽属枉费力气是以将山下的哨岗也早都撤了。令狐冲又道:“请诸位大
师在山上休息晚辈率领本门弟子下山迎接。”方证摇头道:“此番各派同舟共济携
手抗敌这等客套也都不必了大伙儿一切都已有安排。”
令狐冲应道:“是。”又问:“不知方丈大师何以得知日月教要攻恒山?”方证道:
“老衲接到一位前辈的传书方才得悉。”令狐冲道:“前辈?”心想方证大师在武林中
辈份极高如何更有人是他的前辈。方证微微一笑道:“这位前辈是华山派的名宿
曾经教过令狐掌门剑法的。”
令狐冲大喜叫道:“风太师叔!”方证道:“正是风前辈。这位风前辈派了六位朋
友到少林寺来示知令狐掌门当日在朝阳峰上的言行。这六位朋友说话有点缠夹不清不
免有些罗唆又喜互相争辩但说了几个时辰老衲耐心听着到后来终于也明白了。”
说到这里忍不住微笑。令狐冲笑道:“是桃谷六仙?”方证笑道:“正是桃谷六仙。”
令狐冲喜道:“晚辈到了华山后便想去拜见风太师叔但诸种事端纷至沓来直至下
山始终没能去向他老人家磕头。想不到他老人家暗中都知道了。”
方证道:“这位风前辈行事如神龙见不见尾。他老人家既在华山隐居日月教在华
山肆无忌惮的横行他老人家岂能置之不理?桃谷六仙在华山胡闹便给风老前辈擒住了
关了几天后来就命他们到少林寺来传书。”
令狐冲心想:“桃谷六仙给风太师叔擒住这件事他们一定是隐瞒不说的但东拉西
扯之际终究免不了露出口风。”说道:“不知风太师叔要咱们怎么办?”
方证道:“风老前辈的话说得很是谦冲只说听到有这么一回事特地命人通知老衲
又说令狐掌门是他老人家心爱的弟子这番在朝阳峰上力拒魔教之邀他老人家瞧着很
是欢喜要老衲推爱照顾。其实令狐掌门武功远胜老衲‘照顾’二字他老人家言重了。”
令狐冲心下感激躬身道:“方丈大师照顾晚辈早已非止一次。”方证道:“不敢
当。老衲既知此事别说风老前辈有命自当遵从单凭着贵我两派的渊源令狐掌门与
老衲的交情也不能袖手。何况此事关涉各派的生死存亡魔教毁了恒山之后难道能放
过少林、武当各派?因此立即出书信通知各派集齐恒山共与魔教决一死战。”
令狐冲那日自华山朝阳峰下来便已然心灰意懒眼见日月教这等声势恒山派决非
其敌只等任我行那一日率众来攻恒山派上下奋力抵抗一齐战死便是。虽然也有人献
议向少林、武当诸派求救但令狐冲只问得一句:“就算少林、武当两派一齐来救能挡
得住魔教吗?”献议之人便即哑口无言。令狐冲又道:“既然无法救得恒山又何必累得
少林、武当徒然损折不少高手?”在他内心又实在不愿和任我行、向问天等人相斗和
盈盈共结连理之望既绝不知不觉间便生自暴自弃之念只觉活在世上索然无味还不如
早早死了的干净。此刻见方证等受了风清扬之托大举来援精神为之一振但真要和日
月教中这些人拚死相斗却还是提不起兴致。方证又道:“令狐掌门出家人慈悲为怀
老衲决不是好勇斗狠之徒。此事如能善罢自然再好也没有但咱们让一步任教主进一
步。今日之事并不是咱们不肯让而是任教主非将我正教各派尽数诛灭不可。除非咱们
人人向他磕头高呼‘圣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阿弥陀佛!’”他在“圣教主千秋万
载一统江湖”的十一字之下加上一句“阿弥陀佛”听来十分滑稽令狐冲不禁笑了
出来说道:“正是。晚辈只要一听到甚么‘圣教主’甚么‘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全身便起鸡皮疙瘩。晚辈喝酒三十碗不醉多听得几句‘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忍不住
头晕眼花当场便会醉倒。”方证微微一笑道:“他们日月教这种咒语当真厉害得紧。”顿了一顿又道:“风前辈在朝阳峰上见到令狐掌门头晕眼花的情景特命桃谷六
仙带来一篇内功口诀要老衲代传令狐掌门。桃谷六仙说话夹缠不清口授内功秘诀倒
是条理分明十分难得想必是风前辈硬逼他们六兄弟背熟了的。便请令狐掌门带路赴
内堂传授口诀。”令狐冲恭恭敬敬的领着方证大师来到一间静室之中。这是风清扬命方证
代传口诀犹如太师叔本人亲临一般当即向方证跪了下去说道:“风太师叔待弟子恩
德如山。”方证也不谦让受了他跪拜说道:“风前辈对令狐掌门期望极厚盼你依照
口诀勤加修习。”令狐冲道:“是弟子遵命。”当下方证将口诀一句句的缓缓念了出
来令狐冲用心记诵。这口诀也不甚长前后只一千余字。方证一遍念毕要令狐冲心中
暗记过了一会又念了一遍。前后一共念了五次令狐冲从头背诵记忆无误。
方证道:“风前辈所传这内功心法虽只寥寥千余字却是博大精深非同小可。咱
们叨在知交恕老衲直言。令狐掌门剑术虽精于内功一道却似乎并不擅长。”令狐冲
道:“晚辈于内功所知只是皮毛大师不弃还请多加指点。”方证点头道:“风前辈这
内功心法和少林派内功自是颇为不同但天下武功殊途同归其中根本要旨亦无大别。令狐掌门若不嫌老衲多事便由老衲试加解释。”
令狐冲知他是当今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人得他指点无异是风太师叔亲授风太师
叔所以托他传授当然亦因他内功精深之故忙躬身道:“晚辈恭聆大师教诲。”方证道
:“不敢当!”当下将那内功心法一句句的详加剖析又指点种种呼吸、运气、吐纳、搬
运之法。令狐冲背那口诀本来只是强记经方证大师这么一加剖析这才知每一句口诀
之中都包含着无数精奥的道理。
令狐冲悟性原来极高但这些内功的精要每一句都足供他思索半天好在方证大师不
厌其详的细加说明令他登时窥见了武学中另一个从未涉足的奇妙境界。他叹了口气说
道:“方丈大师晚辈这些年来在江湖上大胆妄为实因不知自己浅薄思之实为汗颜。
虽然晚辈命不久长无法修习风太师叔所传的精妙内功。但古人好像有一句话说甚么只
要早上听见大道理就算晚上死了也不打紧是不是这样说的?”方证道:“朝闻道夕
死可矣!”令狐冲道:“是了便是这句话我听师父说过的。今日得聆大师指点真如
瞎子开了眼一般就算更无日子修练也是一样的欢喜。”
方证道:“我正教各派俱已聚集在恒山左近把守各处要道待得魔教来攻大伙儿
和之周旋也未必会输。令狐掌门何必如此气短?这内功心法自非数年之间所能练成但
练一日有一日的好处练一时有一时的好处。这几日左右无事令狐掌门不妨便练了起来。乘着老衲在贵山打扰正好共同参研。”令狐冲道:“大师盛情晚辈感激不尽。”方
证道:“这当儿只怕冲虚道兄也已到了咱们出去瞧瞧如何?”令狐冲忙站起身来说道
:“原来冲虚道长大驾到来当真怠慢。”当下和方证大师二人回到外堂只见佛堂中已
点了烛火。二人这番传功足足花了三个多时辰天色早已黑了。只见三个老道坐在蒲团
之上正和方生大师等说话其中一人便是冲虚道人。三道见方证和令狐冲出来一齐起
立。令狐冲拜了下去说道:“恒山有难承诸位道长千里来援敝派上下实不知何以
为报。”冲虚道人忙即扶起笑道:“老道来了好一会啦得知方丈大师正和小兄弟在内
室参研内功精义不敢打扰。小兄弟学得了精妙内功现买现卖待任我行上来便在他
身上使使教他大吃一惊。”令狐冲道:“这内功心法博大精深晚辈数日之间哪里学
得会?听说峨嵋、昆仑、崆峒诸派的前辈也都到了该当请上山来共议大计才是。不
知众位前辈以为如何?”冲虚道:“他们躲得极是隐秘以防为任老魔头手下的探子所知
若请大伙儿上山只怕泄漏了消息。我们上山来时也都是化装了的否则贵派子弟怎
地不先来通报?”
令狐冲想起和冲虚道人初遇之时他化装成一个骑驴的老者另有两名汉子相随其
实也均是武当派中的高手。此时细看之下认得另外两位老道、便是昔日在湖北道上曾和
自己比过剑的那两个汉子躬身笑道:“两位道长好精的易容之术若非冲虚道长提及
晚辈竟想不起来。”那两个老道那时扮着乡农一个挑柴一个挑菜气喘吁吁似乎全
身是病此刻却是精神奕奕只不过眉目还依稀认得出来。冲虚指着那扮过挑柴汉子的老
道说:“这位是清虚师弟。”指着那扮过挑菜汉子的老道说:“这位是我师侄道号成高。”四人相对大笑。清虚和成高都道:“令狐掌门好高明的剑术。”令狐冲谦谢连称:
“得罪!”
冲虚道:“我这位师弟和师侄剑术算不得很精但他们年轻之时曾在西域住过十
几年却各学得一项特别本事一个精擅机关削器之术一个则善制炸药。”令狐冲道:
“那是世上少有的本事了。”冲虚道:“令狐兄弟我带他们二人来另有一番用意。盼
望他们二人能给咱们办一件大事。”令狐冲不解随口应道:“办一件大事?”冲虚道:
“老道不揣冒昧带了一件物事来到贵山要请令狐兄弟瞧一瞧。”他为人洒脱不如方
证之拘谨因此一个称他为“令狐兄弟”另一个却叫他“令狐掌门”令狐冲颇感奇怪
要看他从怀中取出甚么物事来。冲虚笑道:“这东西着实不小怀中可放不下。清虚师
弟你叫他们拿进来罢。”
清虚答应了出去不久便引进四个乡农模样的汉子来各人赤了脚都挑着一担菜。
清虚道:“见过令狐掌门和少林寺方丈。”那四名汉子一齐躬身行礼。
令狐冲知他们必是武当中身份不低的人物当即客客气气的还礼。清虚道:“取出来
装起来罢!”四名汉子将担子中的青菜萝卜取出下面露出几个包袱打开包袱是许
多木条、铁器、螺钉、机簧之属。四人行动极是迅将这些家伙拼嵌斗合片刻间装成
了一张太师椅子。令狐冲更是奇怪寻思:“这张太师椅中装了这许多机关弹簧。不知有
何用处难道是以供修练内功之用?”椅子装成后四人从另外两个包袱中取出椅垫、椅
套放在太师椅上。静室之中霎时间光彩夺目但见那椅套以淡黄锦缎制成金黄色丝
线绣了九条金龙捧着中间一个刚从大海中升起的太阳左边八个字是“中兴圣教泽被
苍生”右边八个字是“千秋万载一统江湖”。那九条金龙张牙舞爪神采如生这十
六个字更是银钩铁划令人瞧着说不出的舒服。在这十六个字的周围缀了不少明珠、钻
石和诸般翡翠宝石。简陋的小小庵堂之中突然间满室尽是珠光宝气。
令狐冲拍手喝采想起冲虚适才说过清虚曾在西域学得一手制造机关削器的本事
便道:“任教主见到这张宝椅那是非坐一下不可。椅中机簧作便可送了他的性命
是不是?”冲虚低声道:“任我行应变神行动如电椅中虽有机簧他只要一觉不妥
立即跃起须伤他不到。这张椅子脚下装有药引通到一堆火药之中。”
他此言一出令狐冲和少林诸僧均是脸上变色。方证口念佛号:“阿弥陀佛!”冲虚
又道:“这机簧的好处在于有人随便一坐并无事故一定要坐到一炷香时分药引这
才引。那任我行为人多疑又极精细突见恒山见性峰上有这样一张椅子一定不会立
即就坐定是派手下人先坐上去试试。这椅套上既有金龙捧日又有甚么‘千秋万载一
统江湖’的字样魔教中的头目自然谁也不敢久坐而任我行一坐上去之后又一定舍不
得下来。”令狐冲道:“道长果然设想周到。”冲虚道:“清虚师弟又另有布置倘若任
我行竟是不坐叫人拿下椅套、椅垫甚或拆开椅子瞧瞧只要一拆动一样的引机关。成高师侄这次带到宝山来的共有二万斤炸药。毁坏宝山灵景恐怕是在所不免的了。”令狐冲心中一寒寻思:“二万斤炸药!这许多火药一引玉石俱焚任教主固被炸
死盈盈和向大哥也是不免。”冲虚见他脸色有异说道:“魔教扬言要将贵派尽数杀害
灭了恒山派之后自即来攻我少林、武当生灵涂炭大祸难以收拾。咱们设此毒计对
付任我行用心虽然险恶但除此魔头用意在救武林千千万万性命。”
方证大师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为救众生却也须辟邪降魔。杀
一独夫而救千人万人正是大慈大悲的行径。”他说这几句话时神色庄严一众老僧老道
都站起身来合十低眉齐声道:“方丈大师说得甚是。”令狐冲也知方证所言极合正理
日月教要将恒山派杀得鸡犬不留正教各派设计将任我行炸死那是天经地义之事无
人能说一句不是。但要杀死任我行他心中已颇为不愿要杀向问天更是宁可自己先死
;至于盈盈的生死反而不在顾虑之中总之两人生死与共倒不必多所操心。眼见众人
的目光都射向自己微一沉吟说道:“事已至此日月教逼得咱们无路可走冲虚道长
这条计策恐怕是伤人最少的了。”冲虚道:“令狐兄弟说得不错。‘伤人最少’四字
正是我辈所求。”令狐冲道:“晚辈年轻识浅今日恒山之事便请方证大师、冲虚道长
二位主持大局。晚辈率领本派弟子同供驱策。”冲虚笑道:“这个可不敢当。你是恒山
之主我和方丈师兄岂可喧宾夺主?”令狐冲道:“此事绝非晚辈谦退实在非请二位主
持不可。”方证道:“令狐掌门之意甚诚道兄也不必多所推让。眼前大事由我三人共同
为但由道兄号施令以总其成。”冲虚再谦虚几句也就答应了说道:“上恒山
的各处通道上咱们均已伏下人手魔教何日前来攻山事先必有音讯。那日令狐兄弟率
领群豪攻打少林寺咱们由左冷禅策划摆下一个空城计……”令狐冲脸上微微一红说
道:“晚辈胡闹惶恐之至。”冲虚笑道:“想不到昨日之敌反为今日之友。咱们再摆
空城计那是不行的了势必启任我行之疑以老道浅见恒山全派均在山上抵御少林
和武当两派也各选派数十人出手。明知魔教来攻少林和武当倘若竟然无人来援大违
常情任我行这老贼定会猜到其中有诈。”方证和令狐冲都道:“正是。”
冲虚道:“其余昆仑、峨嵋、崆峒诸派却不必露面大伙儿都隐伏在山洞之中。魔教
来攻之时恒山、少林、武当三派人手便竭力相抗必须打得似模似样。咱三派出手的都
要是第一流好手将对方杀得越多越好自己须得尽量避免损折。”方证叹道:“魔教高
手如云此番有备而至这一仗打下来双方死伤必众。”冲虚道:“咱们找几处悬崖峭
壁安排下长绳铁索斗到分际眼见不敌一个个便从长绳缒入深谷让敌人难以追击。任我行大获全胜之后再见到这张宝椅当然得意洋洋的坐了上去炸药一引任老
鹰头便有天大的本领那也是插翅难逃。跟着恒山八条上山的通道之上三十二处地雷同
时爆炸魔教教众再也无法下山了。”
令狐冲奇道:“三十二处地雷?”
冲虚道:“正是。成高师侄从明日一早起便要在八条登山的要道之中每一条路选
择四个最险要的所在埋藏强力地雷地雷一炸上山下山道路全断。魔教教众有一万
人上山教他们饿死一万;二万人上山饿死二万。咱们学的是左冷禅之旧计但这一次
却不容他们从地道中脱身了。”令狐冲道:“那次能从少林寺逃脱也真侥幸之极。”突
然想起一事“哦”的一声。
冲虚问道:“令狐兄弟可觉安排之中有何不妥?”令狐冲道:“晚辈心想任教主
来到恒山之上见了这宝椅自然十分喜欢。但他必定生疑何以恒山派做了这样一张椅子
绣了‘千秋万载一统江湖’这八个字?此事若不弄明白只怕他未必就会上当。”冲
虚道:“这一节老道也想过了。其实任老魔头坐不坐这张椅子也非关键之所在咱们另
外暗伏药引一样的能引炸药。只不过当他正在得意洋洋的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之际
突然间祸生足底更足成为武林中谈助罢了。”令狐冲点头道:“是。”
成高道人道:“师叔弟子有个主意不知是否可行?”冲虚笑道:“你便说出来
请方丈大师和令狐掌门指点。”成高道:“听说令狐掌门和任教主的大小姐原有婚姻之约
只因正邪不同道才生阻梗。倘若令狐掌门派两位恒山弟子去见任教主说道瞧在任大
小姐面上特地觅得巧手匠人制成一张宝椅送给任教主乘坐盼望两家休战言和。不
管任教主是否答应但当他上了恒山见到这张椅子之时也就不会起疑了。”冲虚拍手
笑道:“此计大妙一来……”令狐冲摇头道:“不成!”冲虚一怔知道已讨了个没趣
问道:“令狐兄弟有何高见?”令狐冲道:“任教主要杀我恒山全派我就尽力抵挡
智取力敌皆无不可。他来杀人咱们就炸他可是我决不说假话骗他。”
冲虚道:“好!令狐兄弟光明磊落令人钦佩。咱们就这么办!任老魔头生疑也好
不生疑也好只要他上恒山来意图害人便叫他大吃苦头。”
当下各人商量了御敌的细节如何抗敌如何掩护如何退却如何引炸药地雷
一一都商量定当。冲虚极是心细生怕临敌之际负责引炸药之人遇害另行派定副手。次日清晨令狐冲引导众人到各处细察地形地势清虚和成高二人选定了埋炸药、安药
引、布地雷、伏暗哨的各处所在。冲虚和令狐冲选定了四处绝险之所作为退路。方证、
冲虚、令狐冲、方生四人各守一处不让敌人迫近以待御敌之人尽数缒着长索退入深谷
这才最后入谷然后挥剑斩断长索令敌人无法追击。
当日下午武当派中又有十人扮作乡农、樵子络绎上山在清虚和成高指点之下
安藏炸药。恒山派女弟子把守各处山口不令闲人上山以防日月教派出探子得悉机密。如此忙碌了三日均已就绪静候日月教大举来攻。屈指计算离任我行朝阳峰之会已
将近一月此人言出必践定不误期。这几日中冲虚、成高等人甚是忙碌令狐冲反极
清闲每日里默念方证转授的内功口诀依法修习遇有不明之处便向方证请教。
这日下午仪和、仪清、仪琳、郑萼、秦绢等一众女弟子在练剑厅练剑令狐冲在旁
指点。眼见秦绢年纪虽小对剑术要旨却颇有悟心赞道:“秦师妹聪明得紧这一招已
得了诀窍只不过……”一句话没说完突然丹田中一阵剧痛登时坐倒。众弟子大惊
抢上相扶齐问:“怎么了?”令狐冲知道又是体内的异种真气作苦于说不出话。众
弟子正乱间忽听得扑簌簌几声响两只白鸽直飞进厅来。众弟子齐叫:“啊哟!”
恒山派养得许多信鸽当日定静师太在福建遇敌定闲、定逸二师太被困龙泉铸剑谷
均曾遣信鸽求救。眼前飞进厅来这两头信鸽是守在山下的本派弟子所鸽背涂有红
色颜料一见之下便知是日月教大敌攻到了。自从方证大师、冲虚道长来到恒山众弟
子见有强援到来一切布置就绪原已宽心不料正在这紧急关头令狐冲却会病却
是大大的意外。仪清叫道:“仪质、仪文二位师妹快去禀告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二
人应命而去。仪清又道:“仪和师姊请你撞钟。”仪和点了点头飞身出厅奔向钟楼。
只听得镗镗镗镗镗镗镗镗镗镗三长两短的钟声从钟楼上响起传遍全峰
跟着通元谷、悬空寺、黑龙口各处寺庵中的大钟也都响动。方证大师事先吩咐一有敌警
便以三长两短的钟声示讯但钟声必须舒缓有致以示闲适不可显得惊慌张惶。只是
仪和十分性急法名中虽有一个“和”字行事却一点不和钟声中还是流露了急躁之意。恒山派、少林派、武当派三派人手当即依照事先安排分赴各处以备迎敌。为了减
少伤亡从山脚下到见性峰峰顶的各处通道均无人把守索性门户大开让敌人来到峰上
之后再行接战。钟声停歇后峰上峰下便鸦雀无声。昆仑、峨嵋、崆峒诸派来援的高手
都伏在峰下隐僻之处只待魔教教众上峰之后一得号令便截住他们退路。冲虚为了
防备泄漏机密于山道上埋藏地雷之事并不告知诸派人士。魔教神通广大在昆仑等派门
人弟子之中暗伏内奸刺探消息绝不为奇。令狐冲听得钟声知道日月教大举来攻小
腹中却如千万把利刀乱攒乱刺只痛得抱住肚皮在地下打滚。仪琳和秦绢吓得脸上全无
血色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仪清道:“咱们扶着掌门人去无色庵且看少林方丈和
冲虚道长是何主意。”当下于嫂和另一名老尼姑伸手托在令狐冲胁下半架半抬将他扶
入无色庵中。
刚到庵门只听得峰下砰砰砰号炮之声不绝跟着号角呜呜鼓声咚咚日月教果然
是以堂堂之阵大举前来攻山。
方证和冲虚已得知令狐冲病从庵中抢了出来。冲虚道:“令狐兄弟你尽可放心。我已吩咐凌虚师弟代我掩护武当派退却。掩护贵派之责由老道负之。”令狐冲点头示
谢。方证道:“令狐掌门还是先行退入深谷免有疏虞。”令狐冲忙道:“万万……万万
不可!拿……拿剑来!”冲虚也劝了几句但令狐冲执意不允。突然鼓角之声止歇跟着
叫声如雷:“圣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听这声音至少也有四五千人之众。方证、
冲虚、令狐冲三人相顾一笑。秦绢捧着令狐冲的长剑递过去。令狐冲伸手欲接右手不住
抖竟拿不稳剑。秦绢将剑挂在他腰带之上。忽听得唢呐之声响起乐声悦耳并无杀
伐之音。数人一齐朗声说道:“日月神教圣教主欲上见性峰来和恒山派令狐掌门相会。”正是日月教诸长老齐声而道。方证道:“日月教先礼后兵咱们也不可太小气了。令
狐掌门便让他们上峰如何?”
令狐冲点了点头便在此时腹中又是一阵剧痛。方证见他满脸冷汗淋漓说道:“
令狐掌门丹田内疼痛难当不妨以风前辈所传的内功心法试加导引盘旋。”令狐冲体
内十数股异种真气正自纠缠冲突搅扰不清如加导引盘旋那无异是引刀自戕痛上加
痛但反正已痛到了极点当下也不及细思后果便依法盘旋。果然真气撞击之下小腹
中的疼痛比之先前更为难当但盘旋得数下十余股真气便如是细流归支流、支流汇大川
隐隐似有轨道可循虽然剧痛如故却已不是乱冲乱撞冲击之处心下已先有知觉。
只听得方证缓缓说道:“恒山派掌门令狐冲、武当派掌门冲虚道人、少林派掌门方证
恭候日月教任教主大驾。”他声音并不甚响缓缓说来却送得极远。
令狐冲暗运内功心法有效索性盘膝坐下目观鼻鼻观心左手抚胸右手按腹
依照方证转授的法门练了起来。他练这心法只不过数日虽有方证每日详加解说毕竟
修为极浅但这时依法引导之下十余股异种真气竟能渐渐归聚。他不敢稍有怠忽凝神
致志的引气盘旋初时听得鼓乐丝竹之声到后来却甚么也听不到了。
方证见令狐冲专心练功脸露微笑耳听得鼓乐之声大作日月教教众叫道:“日月
神教文成武德、泽被苍生圣教主大驾上恒山来啦!”过了一会鼓乐之声渐渐移近。上
见性峰的山道甚长日月教教众脚步虽快走了好一会鼓乐声也还只到山腰。伏在恒山
各处的正教门下之士心中都在暗骂:“臭教主好大架子又不是死了人吹吹打打的干甚
么了?”预备迎敌之人心下更是怦怦乱跳各人本来预计魔教教众杀上山来便即跃出
恶斗一场杀得一批教众后待敌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强便循长索而退入深谷。却不料
任我行装模作样好似皇帝御驾出巡一般吹吹打打的来到峰上众人倒不便先行动手
只是心弦反扣得更加紧了。过了良久令狐冲觉得丹田中异种真气给慢慢压了下去痛楚
渐减心中一分神立时想起:“是任教主要上峰来?”“啊”的一声跳起身来。方证
微笑道:“好些了吗?”令狐冲道:“动上了手吗?”方证道:“还没到呢!”令狐冲道
:“好极!”刷的一声拔出了剑。却见方证、冲虚等手上均无兵刃仪和、仪清等女子
在无色庵前的一片大空地上排成数行隐伏恒山剑阵之法长剑却兀自悬在腰间这才想
起任我行尚未上山自己未免过于惶急哈哈一笑还剑入鞘。只听得锁呐和钟鼓之声停
歇响起了箫笛、胡琴的细乐心想:“任教主花样也真多细乐一作他老人家是大驾
上峰来啦。”越见他古怪多端越觉得肉麻。
细乐声中两行日月教的教众一对对的并肩走上峰来。众人眼前一亮但见一个个教
众均是穿着崭新的墨绿锦袍腰系白带鲜艳夺目前面一共四十人每人手托盘子盘
上铺缎不知放着些甚么东西。这四十人腰间竟未悬挂刀剑。四十名锦衣教众上得峰来
便远远站定。跟着走上一队二百人的细乐队也都是一身锦衣箫管丝弦仍是不停吹奏。其后上来的是号手、鼓手、大锣小锣、铙钹钟铃一应俱全。令狐冲看得有趣心想:
“待会打将起来有锣鼓相和岂不是如同在戏台上做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