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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闷雷阵阵,窗外雨打芭蕉。
龙首山庄修建在芭蕉湖的湖湾内,依山傍水,本是楚地豪门周家的产业,周家是楚王老丈人,随着楚王逃到江南后,山庄自然也就‘收归国有’,划在了许家的名下。
夜色已深,龙首山庄外挂着两个大红灯笼,数百王府护卫在周边巡视,却无半点嘈杂声,连周边的景点都暂时清空,避免喧哗声吵到了静养的陆红鸾。
马车驶过青石路面,在山庄大门外停下。
许不令从车厢出来,先检查了下衣袍,确定没被夜莺弄得衣冠不整后,才撑开伞下了马车,嘱咐过来迎接的护卫,别惊动了已经休息的媳妇们。
夜莺从车厢里钻出来,依旧脸不红心不跳,把小麻雀放在肩膀上,脚步轻快走在前面带路。
许不令跟着进入山庄,穿廊过栋走了许久,才来到山庄的临湖别苑,周围渐渐多了些女子的说话声。
许不令好久没见媳妇,心里肯定有点激动,距离尚有百余步,便侧耳倾听,些许熟悉的交谈声遥遥传来:
“死婆娘,你能不能坐着?都来回走一下午了,腿抽筋不成?”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觉得碍眼你回楼船呆着就是了。”
“我凭什么回去?你怎么不回去?”
“我是大夫,我回去了谁照看红鸾?你又帮不上忙,待会许不令回来,你站在跟前只能碍眼……”
“谁碍眼了?”
“我说的是实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得什么歪心思,你刚才洗了半天,还准备哪些个不着调的物件,晚上肯定想把许不令拐去荒郊野外;你说你啊,连门都没进,好意思和我们这些姐姐争抢?今晚上怎么也不可能轮到你……”
“你……”
“诶诶诶……合合,我说着玩的……”
啪啪啪——
清脆的巴掌声传来,也不知打得哪里,反正听起来很有弹性。
许不令挑了挑眉毛,倒也没进去拉架,真打疼了待会帮玖玖揉揉就是了。他驻足听了片刻,便来到了芙蓉院。
芙蓉院是主院,种着满院芭蕉,面朝芭蕉湖,哪怕是夜晚,在烛光灯笼的点缀下依旧景色唯美怡人。
夜莺在院门外停下脚步,带着小麻雀去了玖玖居住的牡丹院。
许不令稍微整理了下衣衫,轻手轻脚的进入游廊,遥遥便能看到临湖水榭内亮着烛光。
初春下着小雨,天气不冷不热,透过窗户,能看到屋外的露台上,放着两张躺椅、一张小案。
月奴和巧娥,身着藕色春衫,侧坐在地上,手里拿着针线,旁边还放着几件做好了的小孩衣裳,和一件大人穿的白色公子袍。
陆红鸾靠在雕花软榻上,手里也拿着针线,风风韵韵气质温婉,算起来怀孕也才两个多月,单从外表也看不出来什么区别,顶多是小腹有微微隆起,本就比较壮观的衣襟,看起来又大了些。
萧湘儿斜靠在旁边的软榻上,身着艳丽红裙,妆容华美,轻薄的春裙把傲人的身段儿勾勒得淋漓尽致,不用考虑肚子,坐姿要慵懒得多,手儿撑着侧脸,打眼看去峰峦起伏,视觉冲击力极强。
许不令嘴角轻勾,本以为湘儿是在照顾交情深厚的姐妹,可走近几步,听见的话语却让他有些无语。
萧湘儿斜靠在软榻上,葱白玉指转着红木小牌,眉眼弯弯,稍显调侃地说道:
“红鸾,许不令马上回来,高兴吧?”
陆红鸾心里肯定高兴,认真给许不令绣着新袍子,点了点头:
“那是自然。”
“高兴也没用。”
萧湘儿把红木小牌一收,摇头叹道:
“你有了身孕,不能动胎气。往后一年,你家宝贝疙瘩都不能碰你,你看得见吃不着,只能眼睁睁瞅着我和你家令儿卿卿我我,我要是你,醋坛子都得气炸了。”
“……”
陆红鸾抿了抿嘴,轻哼的:“那种事儿,也没什么意思,你以为都和你一样?”
“你觉得没意思,许不令觉得有意思呀。”
萧湘儿眼神柔媚,轻轻拉起裙摆,露出光洁的小腿:
“都是姐妹,得互相帮衬。方才姐姐我洗了好久,还专门擦了你最喜欢的香粉,味道应该和你差不多,待会儿让许不令把我当作是你就行了,可以让你在隔壁房间偷听解馋……”
陆红鸾深深吸了几口气,眼中醋海翻波,心里默念‘不生气不生气’。
萧湘儿眼神玩味,想了想,又叹了一声:
“不对,许不令怕打扰到你,肯定会让你早点休息,和我去外面,你连听都没得听,啧啧啧……”
“死湘儿!”
陆红鸾忍无可忍,拿起绣花针,作势欲扎。
萧湘儿半点不怕:“来吧来吧,把我扎疼了,心疼的还是你家宝贝疙瘩,待会还是他帮我揉。”
陆红鸾差点被气哭,嘴仗打不过,正酝酿着措辞反击,结果抬眼就瞧见许不令站在了房间里,含笑看着她俩。她眼前一亮:
“令儿!你回来啦!”
萧湘儿以为红鸾使诈,依旧慵懒地靠在软榻上,打趣道:
“当姐姐傻不成?我又不怕许不令,他来了也没法给你出气……气……”
萧湘儿正说话间,软榻靠背的上方,便露出一张俊逸非凡的脸颊,低头看着她,眼神微眯,意味莫名。
萧湘儿话语顿住,如杏双眸眨了眨,微微坐起身来,含笑道:
“许不令,你怎么回来了?我和红鸾聊天呢,没注意……”
许不令没有说话,从屋里取出狐狸尾巴,在湘儿跟前坐下,抬手撩起裙子。
萧湘儿表情一僵,本就不怎么强硬的气势顿时软了下来,连忙按住许不令准备掰开粉团子的手:
“宝宝错了,说着玩的……啊!好哥哥,我真错了……”
巧娥和月奴脸色涨红,都不敢去看,只是闷着头无声无息地跑了下去。
许不令在臀儿上拍了两巴掌,才心满意足点头:
“这还差不多。”
萧湘儿独守春归两个月,哪里受得了许不令乱来,不过拍了两下脸儿就红了。见许不令收手,连忙坐起身,把裙子拉下来,瞪了许不令一眼:
“你这色胚……啊!好好好,天色已晚我回房了,你和红鸾慢慢聊,本宫以后再收拾你。”
说着把许不令手上的尾巴抢过来,扭头就跑出了水榭,走路都有点脚步不稳。
陆红鸾笑意盈盈,大为解气,连忙嘲讽一句:
“怕什么呀?又没外人,你不是和楚楚学了点西域那扭腰的舞吗,带着尾巴给我和令儿跳跳多有意思?”
话没说完,萧湘儿就已经不见了。
许不令知道湘儿是给他和陆姨独处的时间,心里暖暖的,在陆姨身边坐下来,握住她的手:
“陆姨。”
陆红鸾收回目光,瞄了许不令一眼,柔美脸颊也红了下,本来准备低头,可想了想,又用手指头在许不令额头上戳了下:
“还‘姨’,没大没小的,以后让娃娃听见,还不知怎么看我俩,以后要改口,不许再乱喊了。”
许不令呵呵笑了下,十分轻柔的把陆红鸾抱起来,放在腿上坐着,摸了摸墨绿春衫下的肚子:
“好,听你的。”
陆红鸾自从被发现有喜了之后,基本上就和瓷器一样,被一大家子人宠着,连上个台阶都有两个人搀扶,喘气声大点玖玖都往跟前跑,心里面其实有点别扭,却拗不过家里的姑娘。
见许不令也是如此小心翼翼,陆红鸾轻轻蹙眉道:
“我又不是豆腐做的,怀个胎哪有这么弱不禁风。乡野上的百姓,怀胎八九个月照样下地干活儿,不照样代代相传。”
许不令轻轻摸了下,笑容明朗:“小心点没坏处,娘亲要是健在,知道你怀了我的娃儿,估计比我还紧张。”
“……”
陆红鸾听见自幼‘义结金兰’的肃王妃,脸色更加古怪了,抿了抿嘴:
“哎呀,别说这个了,越说我越觉得对不起姐姐……婆婆。你这次出去,没受伤吧?外面的消息,萧绮她们怕我担心,都不告诉我,我就怕你在外面打打杀杀,又受一身伤。”
许不令摇了摇头:“我能受什么伤,就出去逛了一圈儿罢了。北齐现在内乱,这仗估计也打不了多久,以后我就在跟前好好陪着你。”
陆红鸾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和许不令待在一起,但出身世家大族,也知道大是大非。她摇头道:
“还是正事儿要紧,我才怀上两三个月,哪需要你天天守在跟前。再者,你即便守在跟前,也被湘儿拉走了,看得见摸不着,还不如和湘儿一起独守空闺……”
话说着说着,就带上了些许醋味,显然被萧湘儿方才的话酸到了。
许不令面带轻笑,把陆红鸾横抱起来:
“湘儿不也要生孩子,到时候你气她就是了。”
“她满脑子都想着你的身子,哪里肯老老实实怀上。你是不知道,她这些都快魔障了,和我睡一起,晚上说梦话,抱着我磨磨蹭蹭的,我都不好意思说她……”
闲谈之间,两人进入房间里。
房间是陆红鸾静养的闺房,熏香缭绕环境清雅,象征多子多福的摆件儿到处都是,墙上还挂着两幅画像,一副是萧湘儿的八美图,一副是许不令的画像,依旧没有并排悬挂,而是一上一下,和在景华苑别苑的摆设差不多。
陆红鸾裙摆凌空洒下,绣鞋在空中轻轻摆动,手儿搂着许不令的脖子,瞧见许不令把她往绣床抱,脸儿发红,又有点紧张,偏头看了看外面:
“令儿,这……不太好吧,让她们看到了,非得骂你不可。”
许不令知道轻重,这时候肯定不敢乱来,只是把陆红鸾放在了床榻上,然后在旁边躺着,把她搂进怀里:
“天色太晚,该睡觉了,熬夜对身体不好。”
“哦……”
陆红鸾眨了眨美眸,眼底其实有点失落,不过这时候,也确实不能放任心底的念头乱来,她抱着许不令的胳膊躺下,瞄了屋子里的画像一眼,想了想道:
“感觉时间过得好快。你刚来长安的时候,才十七八岁,这一转眼,都快当爹了。”
许不令看着画像上站在太极殿之巅的男子,点头道:
“是啊,当时陆姨四处盯着我,怕我招人惹草,现在倒是第一个当娘。”
“我那是怕你被坏女人勾搭,走上了歪路。你长得祸国殃民,又位高权重的,连太后都能冒着杀头的风险勾搭你,我要是不盯着,楼船上就住不下了……对了,你这次回来,没有带一大串姑娘吧?那个陈姑娘,算起来是湘儿孙女辈,这都快三世同堂了,你是准备在后宅弄个族谱?”
“呃……我和陈姑娘,还没那什么……”
“没什么人家千里迢迢从南越追过来,又追到北齐去?你当姨是不通事实的愚妇,看不穿小姑娘那点心思?陈思凝在船上待了几天,话里话外都在打听你的消息,见谁都叫姐姐讨好,就差问一句以后能不能嫁进来了……”
“呵呵……”
“你别笑,上了船的姑娘,哪个能跑了?我许家又不缺一两双筷子……对了,月奴和我差不多大,到现在还是雏儿,要不我安排一下,让你把她和巧娥一起……”
“过些日子再说吧,叫进来就临幸,和例行公事一样,反而没意思。”
“也是……楚楚是绿眼睛,和翡翠一样,特别好看,你说你们以后的娃娃,会不会也是绿眼睛?”
“嗯……这个不好说,多生几个肯定就有……”
……
窗外雨打芭蕉,屋内闲话家常。
陆红鸾靠在许不令的肩膀上,闭着双眸轻声呢喃,随着夜色渐深,话语慢慢停下,变为了轻柔的呼吸。
从见到许不令的第一天起,陆红鸾的夜晚,脑海里便只有一个人的影子,无论是睡前还是梦里,总是在脑中反反复复地想着、思念着。
曾经数次午夜梦回,外面雨萧萧、枕边空落落,只有她一个在深闺里望着画像发呆的女人。
而这次,陆红鸾在深夜睁开了双眸,男子的侧颜挡住了画像,呼吸平稳地熟睡,察觉她醒来后,偏头望了一眼。
四目相对,并无言语。
陆红鸾抿了抿嘴,把脸颊贴在肩膀上,重新合上了双眸。
这一觉,睡得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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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的雨,细腻如酥。
雨打芭蕉的沙沙轻响中,相邻的两栋小院都安静下来,但其中居住的女子,今晚多半都是不眠人。
钟离玖玖躺在床榻上,衣襟里蹲着两个多月未见的小鸟鸟;宁玉合躺在身侧,闭目凝神呼吸均匀。
陆红鸾有了身孕,连湘儿都知道让许不令多陪着,她们俩自然不会跑去争抢。为了防止对方乱来跑去吃独食,两个死对头竟然睡在一起互相提防。看似都已经熟睡,实则一有风吹草动,都会睁开双眸,满是怀疑地对视一眼。
而隔壁的院落里,灯火彻夜未熄。
萧湘儿本就是夜猫子,独自坐在临湖窗口的书桌前,借着一盏青灯,认真打磨着刚刚做好的腰铃。
窗外是波澜阵阵的湖面,水榭也近在眼前,甚至能隐约听到房间里男女的轻声细语。
萧湘儿侧耳聆听着,独坐到深夜。
许不令今晚要好好陪着红鸾,她没必要坐在这里等着,只要躺回去睡觉,眼睛一闭一睁,就能见到许不令。
可此时此刻,她又哪里睡得着呢。
萧湘儿和许不令相识不算最早,但肯定是付出最多的一个。
在喜欢上许不令之后,萧湘儿义无反顾为许不令解毒,当时舍弃了一切伦理道德、家风祖训,用以命换命的决然,用女儿家最珍贵的东西,救了许不令。
如果当时没出意外,她可能生前生后都会背上永世不得翻身的骂名,而许不令当时没有给她任何承诺,她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可还是毫不犹豫地去做了。
无路可走时的雪中送炭,远胜于富贵时的锦上添花。
论喜欢,谁有她喜欢?
可能有,但别人没有给许不令雪中送炭的机会了,从她给许不令解毒的那一天起,许不令便破茧成龙,再也不用让身边女子为其舍身赴死,所以她永远是唯一的。
不过,萧湘儿也从不计较这些,待在深宫十年,她已经看透了帝王世家的种种,皇后太后都当过,把一个女人能拿到的名分全拿了,也看不上那些争宠吃醋的事儿。
她想要的,只是下半辈子,能和喜欢的男人,手牵着手漫步街头,她舔舔嘴唇,男人就知道递过来一串糖葫芦,仅此而已。
当然,如果能眨眨眼睛,男人就知道让她翻白眼,那就更好了……
萧湘儿坐在桌前,思绪不知不觉开始跑偏,身体也有点不听使唤,心烦意乱加胸闷,有点想跑进水榭里凑热闹。
但犹豫了片刻,萧湘儿还是忍住了,毕竟下半辈子长着,有的是时间。
萧湘儿在窗前望了片刻,实在有点心慌,为了扫开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起身开始收拾起尾巴、铃铛、金鹌鹑蛋等等物件,整整齐齐放在小箱子里后,躺在了床榻上,摩挲着手里的红木小牌,按照‘正’字的笔画,回忆着上面所代表的经历。
透过承载两人感情历程的红木小牌,能体会到她刻下每一笔时的心境。
最开始的几笔,萧湘儿是满心决然,还有听到‘一百次’后的生无可恋。
之后也不知是心如死灰还是逆来顺受,感觉要淡一些。
再然后就是习惯了,还有点喜欢那种感觉,刻的时候一直在逃避现实,安慰自己这是‘解毒’。
一百次快满的时候,就是惜字如金了,满脑子都想着‘怎么这么快就满了,以后该怎么办呀’,还好许不令想出了个馊主意,还她一百次。
如今的感觉嘛……
臭哥哥怎么还不来……
萧湘儿摸着两面都刻满的小木牌,觉得自己有点不争气,深深吸了口气,试图让自己睡着,然后又开始从头想起。
如此来回不知多久,窗外传来了雀鸣和晨光。
萧湘儿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睡着了,但再次睁开眼帘,眼前已经坐了个人。
天色初明,窗外雨声依旧,湖面上烟波缭绕。
许不令衣着整齐,坐在床榻旁边,手里拿着萧湘儿新做的腰铃打量,只能看到侧脸,眼中是熟悉的笑意,时而挑挑眉毛,不知想到了什么不堪入目的场面。
萧湘儿眨了眨眼睛,刚睡醒还有点迷糊:
“怎么天亮了……”
许不令转过头来,把腰铃放下,抬手按住想起身的萧湘儿:
“没睡醒就多睡会儿,还早着呢。”
萧湘儿哪里睡得着,从床榻上坐起来,身上的春被滑落,露出金灿灿的荷花藏鲤,两条鲤鱼在波澜阵阵下如同活物,肚兜的边缘也露出白腻圆弧,隐隐可见红色小铃铛,随着起身,发出‘叮铃’一声轻响。
萧湘儿一愣,低头看了眼,才发现自己在睡梦中被戴了两个小铃铛,她娥眉微蹙,连忙抬手抱住胸脯,瞪了许不令一眼:
“你什么时候弄得?”
“刚戴上,你方才老叫我名字,还把衣服扯得乱七八糟,怕你冷,就给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