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太太一听他的话,两眼睛迷糊了一阵子,最后才略有些激动地走过来,抓住我姥姥的手道:“哎呀我道是哪个,原来是你啊!唉,你现在也这大年纪了哈,真是岁月不饶人呐!”
我歇在树荫底下望着她们两个老太太站在一处手拉着手认亲,心里也跟着乐了一番。
后来她两个也不晓得是唠了什么嗑,都整得眼泪汪汪的,那屋的年轻人这时又送了些糖水过来,我姥姥一喝下,脸上的血色也一下就跟着上来了。
见我们歇了一会子之后,那李老太太便招呼着叫我们一起上桌吃饭,我姥姥哪里肯,直说再翻个山头就到了,我们要先赶路才行。
听她这么一说,那李老太太先是嗫嚅着张了张嘴,又跟她屋的年轻人互相看了看,这才看着我姥姥有些犹豫地道:“你跟外孙女这是要赶着上罗家喝喜酒吧!说是你大哥屋的珍娃儿要嫁人了咯。”
我姥姥一听,嘴角的笑意就憋不住地往起挑,说:“是咧,我大哥屋的那闺女也有二十好几了,今年总算是嫁出去了咯。”
李老太太听了她这话之后,目光似乎是又闪了闪,这才压低了声音凑到我姥姥耳边道:“我这儿有个话想跟细妹子儿你说,你听了之后莫骂我就成。”
我姥一听,脸上立刻呆了呆,征了片刻之后才道:“李家姐儿,有什么话你还是快说的好,莫打哑谜。”
李老太太这才脸色沉重朝两边望了望,然后凑到我姥耳边细声道:“前些日子,我听宋家湾那边的人说,跟你珍娃儿订亲那个后生,突然害大病死咯,眼看就快要下葬的时候,又被人救活过来了。”
我姥一听这话,顿时大吃一惊,望着李老太太那一双眼睛瞪得又圆又大。
我在一边听着,也是半信半疑,一边皱着眉头望那李老太太,一边在心里揣测她这话的真假。
前些天在县公安局里,我才从那老警察嘴里听说过起死回生这回事,没想到这才过了几天,居然又听说了一宗,甚至过两天就要看到当事人了。
“你这话是听哪个说的?莫不是传错了吧?”
过了好半天,我姥才找了个合适的理由把话接回去。
李老太太慎重地摇摇头:“这话我可不敢乱说,是前些日子,村前头屋的有个男人被叫到宋家去当脚夫抬棺,回来告诉我们的。说是当时宋家那个娃儿,真是手脚直挺挺地,躺在棺材里死得透透的了。”
我姥一听她这话,脸上再也挂不住,只颤巍巍地站起来道:“那这个事儿还有人晓得不?石方村的人难道都没听说?”
李老太太又摇摇头:“这种事儿哪个敢乱传,不说宋家的人不爱听,就算你们罗家的晓得了,心里也不喜悦呀!”
她这话说的倒也真。眼看近在眼前的喜事,结果却变成了丧事,哪个人晓得会喜悦。
这一聊了之后,我姥姥就再也坐不住,急急忙忙站起来要走。
我怕她一时急坏了,就紧着在后头安慰了几句,叫她莫放在心上,指不定是哪个嘴欠的人胡说八道咧。
我姥姥虽然点了点头,但脸上的神色却还是叫人不大放心。
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大约又走了半个多钟头后,一个掩映在树林里的小村子终于出现在了我们眼前。
我扶着姥姥慢慢向村里走去,只走到那座架在村前小河上的石桥上时,才忍不住又想起上回到这里时的经历。
也不晓得是因为当时年纪太小还是因为记岔了,我模糊记得,我确实曾经在这桥上见过一个人。
那是一个中等身材的老头儿,左边脸颊上长着一大片灰色的胎记,从额角直延伸到眼下。身上穿着件深蓝色的对襟马褂儿,下面是一条黑色的麻布裤子。
看到我趴在这桥上伸长手去够河里的水,他突然就从我边上冒了出来,还瞪着一双眼睛有些不悦地望着我。我被他那有些狰狞的面容骇住,吓得赶紧跑回舅公家里去,再也不敢一个人出来了。
后来跟姥姥回家去之后,我就再没想起过这事。不想隔了这么多年再回到这里,却依旧感觉记忆鲜明。尤其是那老人额角上那块胎记,我记得真真儿的。
见我和姥姥从村口走进来,一路都有人向我们打招呼。其中有些我有印象,有些则根本不记得,只能低着头跟在姥姥身边,一个劲儿地望着他们傻笑。
三位舅公家的屋就建在村子第二排民居的中间位置,左边有两家姓周的,右边是几户姓韩的。
一看到我和姥姥回来了,大舅公立刻就从屋里迎了出来,旁边的二舅公屋里和三舅公屋里也相继有人走出来迎接。